小村情仇

一

这天傍晚，门头沟石材实业公司总经理金老三刚从他新买的“凌志”车里钻出来，他的一只眼媳妇花二兰就从屋子里迎了出来。一见媳妇慌里慌张的神态，金老三就知道有事儿。他摆了摆手吩咐司机把车开走，这才和媳妇说话。“啥事不能到屋子里头说？”花二兰将他拽到了院门口的那棵掌门柳下，压低声音说：“他爸，柳满月来找你了！就在屋子里，等你老半天了。”

金老三听了一愣，问媳妇柳满月来找他干吗？花二兰说：“满月一进屋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求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在你面前说几句好话，她是想进你公司找份工作。老三，进了屋你可不能吹胡子瞪眼睛的，我看人家满月也怪可怜的。”金老三一脚就将烟蒂踩了个粉碎说：“事到如今，她居然还有脸来找我。我早就知道她会来求我的，我金老三总算等到这一天了。”金老三说着迈步就进了屋。为什么媳妇一提起柳满月到他们家来金老三就气不打一处来？金老三和柳满月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这事儿得追溯到十八年前——

那时候，柳满月就是山洼里一朵带着晨露的山花，粉嘟嘟的瓜子脸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高挑的身段，挺挺的胸脯，要多俊有多俊，追求她的小伙子多得排成队；而金老三相貌平平，傻大个儿，浑身上下黑得像锅底，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大伙儿怎么也没有想到，相貌平平的金老三能和如花似玉的柳满月谈起了恋爱！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吗？尽管家里人不同意，可柳满月照样和金老三好。两个人海誓山盟，一个是非他不嫁，一个是非她不娶。后来金老三当兵走的前一天晚上，柳满月哭了个泪人儿一般，让他在部队上好好干，等他一回来就和他结婚。

服役期满，金老三从部队一退伍回来，他爹就张罗着给儿子办喜事儿。金老三高高兴兴拎着礼物来丈人家商量结婚的时候，却见到柳满月和大队书记白老五亲亲热热地在一起。当兵走的时候，金老三就听说白老五和媳妇离了婚。一见柳满月和白老五在屋子里的那个热乎劲，金老三就隐约感到了一丝不祥。金老三想的一点不错，第二天晚上柳满月就约他出来，一反常态地跟他提出了分手。金老三就问柳满月是不是因为白老五，柳满月没说什么就扭头走了。

一个月后，柳满月果真嫁给了比她大十多岁的白老五。事后，金老三才知道，他当兵一走，柳满月就和白老五好上了。看着心爱的人嫁给了别人，金老三的心都快碎了。自打跟白老五结婚后，柳满月连正眼都不看一眼金老三，金老三心里这个气呀，可又有苦说不出，他总不能去抓住白老五痛打一顿吧！那一年，柳满月20岁，金老三23岁。

金老三心灵手巧，再加上在部队上锻炼了几年，头脑比较灵活。农闲的时候，金老三就利用在部队上学的电器修理知识，骑着自行车走村串户去修理家电。山下边有个鸡冠岭，金老三常去鸡冠岭那儿揽活儿。鸡冠岭有个老复员兵老白头，有一回金老三为老白头无偿地修理了一只收音机，老白头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非留金老三陪他喝两盅。两个人都在部队上呆过，说话甚是投机，一老一少成了忘年交。打那儿以后，一到鸡冠岭，金老三必到老白头家坐一会儿。老白头有个孙女叫白月华，长得清纯漂亮，一来二去，姑娘就和金老三好上了，金老三那颗受伤的心感到了一丝慰藉。两人眼看着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分儿了，谁想这当中儿又出了差错。屯子里接二连三丢了几头毛驴，经调查，毛驴是金老三偷的。金老三被派出所给抓了起来，法院以盗窃罪判了金老三有期徒刑三年。白月华的父母知道了这档子事儿，就把婚事给断了。等金老三出来的时候，白月华早就另嫁他人了。金老三压根就没偷过什么驴，他知道背后有人诬陷他。金老三大哭一场，后来，经人介绍，金老三也订了婚。女方是同屯的姑娘花二兰。这花二兰哪点儿都好，就是左眼睛小时候闹毛病瞎了。没办法，蹲过大狱的金老三娶了花二兰。打那儿以后，金老三心里头暗暗发誓，一定得活出个人样儿来让柳满月和全屯子的人看看。

机会终于来了。这一年，门头沟的石材场向村民投标承包。当年，因为柳满月的事儿，大队书记白老五和金老三有点过节，尽管金老三出了最高的承包款，可白老五说什么也不把石材场包给他，理由是金老三嗜酒如命，管理不好石材场。其实，白老五的做法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可谁也没把事情说破。金老三是个急性子，当时就把大队部的门摔得噼啪响，带着怒气走了。其余的投标人大多跟金老三要好，一见金老三怒气冲冲走了，知道即使将石材场承包下来也对不住金老三，也就纷纷弃权走了。最后，白老五将石材场承包给了镇长的小舅子。其实，白老五早就当着镇长的面表了态，无论如何也要将石材场以最低的价格承包给他的小舅子。

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白老五由于心术不正，在石材场承包给了镇长的小舅子不久，有一天白老五骑摩托车去镇里开会，回来的时候喝醉了酒，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了。柳满月哭得是死去活来，只好拉扯着儿子山虎过日子。

再说镇长的小舅子承包了石材场，钱是挣了不少，可这个人吸毒成瘾，再多的钱也架不住他糟蹋，后来因为涉嫌一桩贩毒案进了监狱。石材场又空了下来，再加之三年的承包期到，又面临着第二次承包。这次，金老三如愿以偿，接包了门头沟石材场。由于金老三经营有道，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将石材场的生意给做大了，产品供不应求。金老三也因此成了市县有名的农民企业家。十多年过去了，金老三将石材场的生意越做越活，石材场也改名为赫赫有名的门头沟石材实业公司，金老三自任总经理。

二

现在，柳满月上门来求他，他能不翻老账吗？金老三一进屋，柳满月就讪讪地说明了来意，她想在石材公司找个活儿干供儿子念书。金老三看了看早已失去了往日风韵的柳满月，心里说，大队书记的老婆，原先的威风劲哪儿去了？嘴上却说：“满月，不是我不答应你，这石材是男人们干的活儿，你一个女人家，身小力薄，能干点啥？”柳满月说：“随你安排什么活计都成，为了山虎，再苦再累的活儿我都干。”金老三想了想：“那好，明儿个一大早，你来上班吧！”柳满月见金老三答应了，总算长出了口气，和花二兰打了声招呼低着头走了。

走到街上的时候，柳满月就哭了。刚才，柳满月见金老三这样跟她说话，知道金老三还记着当年那档子事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其实，当年在心里头，她还是深爱着金老三的。金老三当兵这么一走，大队书记白老五有事没事儿地隔三差五地就上他们家来。白老五是个见着长得漂亮的姑娘媳妇就迈不动步的主儿，因为这个，结婚第二年老婆就跟他离了婚。白老五不但没有收敛，相反却变本加厉，门头沟凡是有点姿色的媳妇姑娘明里暗里不知被他糟蹋了多少。白老五一上柳家门，满月爹就觉察出白老五的心思，劝满月不要过多地搭理他。柳满月不信，因为白老五曾经答应过她让她当大队的团支书兼妇联主任。

柳满月本以为当上团支书会给金老三一个惊喜，没想到有一天晚上白老五找她到大队部谈话，当时正值夏季，柳满月刚想走，外边下起了大雨，白老五就劝她雨停了再走。柳满月才坐下了，白老五就从背后抱住了她，一番挣扎和喘息过后，柳满月就成了白老五的人。柳满月这才后悔不听爹的话，她觉得对不住金老三，就违心嫁给了白老五。

当她知道金老三和白月华谈恋爱时，心里头的内疚感多多少少减轻了一些。后来金老三因为偷驴被判了刑，白月华和他分手，嫁给了镇长的小舅子。金老三刑满释放后和瞎了一只眼的花二兰结婚，柳满月的心里总觉得像压了块石头。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一点不假，柳满月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求到金老三头上。她本以为金老三非拒绝她不可，要是那样的话，她也不恨他，谁让自己当年对不住人家来着？

三

柳满月回到家，收拾一番准备明天就去石材公司上班。她发现箱盖上积满了灰尘，这才知道这些天来为山虎上学的事儿发愁，连箱子盖也没擦一擦。她拧了条毛巾就在箱子盖上擦拭起来。这时，她发现箱盖上那只瓷牛身上也落满了灰尘，一边用毛巾轻轻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一边呆呆地想着心事……

柳满月因何望着这只瓷牛发呆？原来，这只瓷牛是金老三当兵走的前一天晚上送给她的。当时，金老三送给她的是一对，另外一只在搬家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弄丢了。那天晚上，皓月当空，两个人相约在屯外的小树林里。金老三从口袋里掏出一对拳头大的瓷牛说：“满月，明儿个我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这对瓷牛就送给你。我是属牛的，看到了牛，就看见了我。”柳满月看着金老三的憨样，高兴得一下子就扑在金老三的怀里。她知道这对瓷牛在金老三心目中的分量，她曾不止一次地听金老三讲过，这对瓷牛是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于是，柳满月就非常幸福地将这对瓷牛带回了家里，悄悄地装在了自己的小箱子里。

金老三走了后，没人儿的时候，柳满月就拿起这对小瓷牛看。金老三说得一点不假，柳满月一看着这对小瓷牛就会想起他来。没想到这时候，白老五走进了她的生活。金老三回来后，她想将瓷牛还给他，金老三说：“满月，你选择白老五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没本事。咱们爱情不在友谊在，那对瓷牛就算是我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吧！”

就这样，揣着金老三送的瓷牛，柳满月嫁给了白老五。嫁了白老五后，柳满月着实也风光了一阵子。后来，柳满月发现金老三当初送给她的那对瓷牛不知什么时候竟丢了一只。吃香的喝辣的，过足了官太太瘾，没事儿的时候，柳满月也看看这只剩下的瓷牛，心里边或多或少也涌起一丝愧意。世事如棋局，千变万化。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山虎13岁的时候，丈夫会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她更没有想到的是，金老三从一个泥腿子成为一个身价百万的石材公司总经理。

刚开始的时候，柳满月花着丈夫留下来的老底供山虎念书，可这钱花一块少一块，几年的时间就把积蓄花了个精光，还欠下了一屁股债。眼看着山虎都快考大学了，再这样坐吃山空非把孩子的前途给耽搁了不可，可这门头沟，除了石材公司那儿能挣点儿钱以外，根本就没有别的地儿可去。没办法，柳满月这才咬牙来找金老三，没想到金老三还答应了。而今，柳满月看着剩下的这只瓷牛，想想自己和金老三的过去，怎不感慨万千！

第二天一大早，柳满月就来到了石材公司。柳满月本以为金老三会关照她干份比较轻松的活儿，哪知一到那儿，干活儿的工头就分给她一辆独轮车让她去石场那儿往粉碎机旁推料。这些料都是加工石材后余下的边角料，山下有收购石粉的，金老三就购了一台粉碎机用这些边角料加工石粉。石场距离粉碎机有二三百米，每车的石材边角料少说也有一二百斤，就是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干这种活有时也会力不从心，更何况像柳满月这样一个娇柔的女子？第一趟，柳满月推着满满一独轮车石料往粉碎机旁送，那独轮车就好像跟她较劲儿似的，还没走出十米，就翻了个底朝天，石料撒了一地。柳满月没有吭声，含着眼泪默默地又将石料装上了独轮车，咬着牙将石料送到了粉碎机旁。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想，这都是自己种下的苦果呀！

工头是金老三的本家叔叔，一见柳满月推着车子摇摇晃晃满头大汗的样儿，心里头有些不忍，就劝来检查工作的金老三：“老三，满月好歹也跟你有过一段，一个寡妇供山虎读书也不容易，要不是实在没道儿可走了，人家会来求你吗？一个女人家干推料这活儿实在是难为了她，要不，就让她去食堂做饭吧！”金老三当时就发火了：“叔，您甭跟着瞎掺合，这活儿她爱干不干，干不了就结账走人，我这儿又不是民政局！困难户多了，我救济得过来吗？”柳满月推料进来，将这叔侄俩的刚才这番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当时眼泪就淌了下来。金老三看见她推车进来，一声没吭扭头就出去了。晚上，柳满月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趴在炕上号啕大哭起来。可山虎上学要用钱，再说，儿子马上就考大学了，不攒点钱行吗？为了儿子，还顾什么脸面？柳满月咬咬牙第二天早早就来上工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锻炼，柳满月终于能和其他工人一样运用自如地用独轮车推石料了。数着第一个月挣来的几百块钱，柳满月兴奋得半宿没合眼，心想，这回她终于能靠自己的双手供山虎读书了。然而，柳满月怎么也没有想到，更大的困难在前面等着她……

四

最近一些日子，柳满月总觉得山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打高考回家，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发呆。一天晚上，娘儿俩吃完了饭，柳满月就问山虎这些日子为什么老是没精打采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在瞒着她，山虎告诉她说：“妈，我没考上。”柳满月一下子就愣在那儿了：“儿子，你不是说你考得挺好的吗？怎么会没考上？”山虎说今年的录取分数线太高，再加上他志愿没填好，因此没被录取。柳满月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就对山虎说，今年考不上不要紧，复读一年后再考，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上大学。听妈妈这么一说，山虎就说：“妈，您这是何苦呢？我已经想好了，在家帮扶您。再说，成材与否也不只是考大学这一条道儿。”柳满月想再劝说儿子几句，一阵倦意袭来，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柳满月像往常一样去公司上工，老远，就见一个骑自行车的高个儿的中年人从公司的大门口出来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柳满月一看，认识，中年人是山虎初中时的班主任迟老师。迟老师一见柳满月就说：“山虎妈，我正找您呢！”接着，迟老师笑逐颜开地向柳满月说出一番话来，柳满月一听，高兴得差点儿掉下泪来。

原来，山虎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早就下来了。迟老师的外甥女梦石和山虎是同学，迟老师是参加梦石的“状元宴”时从梦石的嘴里知道的，他最得意的学生山虎和她考上了同一所院校。在临来之前，迟老师曾经遇见过山虎，山虎告诉他说他没考上。梦石告诉迟老师，第一批学费要交1万元，这四年大学下来，少说也得六七万块。迟老师这才明白山虎跟他撒谎的真正原因。山虎是迟老师最为得意的学生，他不想让山虎因为学费问题就这样失去唯一可走出大山的机会，经过再三考虑，他决定来石材公司找柳满月商谈一下共同来解决山虎上学学费的办法。迟老师当时就表示，他可以无偿地拿出1000块资助山虎上学，其余的让柳满月想办法。迟老师告诉柳满月，国家已经下发了向贫困学生发放助学金贷款的文件，只要能过这头一关，山虎到了学校后就可以申请助学金贷款了。

当柳满月所希望的这一切明明白白摆在面前的时候，除了高兴，更多的则是愁闷。她没有想到，上一个大学要花费那么多钱。虽说迟老师答应她帮助1000块，可那其余的9000块又上哪儿弄去？去亲戚家张口，落下的一屁股债还没还上呢。去跟金老三借，上次到他那儿找活儿干的时候，差点儿吃了个闭门羹。迟老师骑车走了后，柳满月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了。晚上回家，见山虎咬着牙在腿上擦拭着什么，柳满月低头一看，山虎的左腿上起满了大泡，一问，才知道山虎为了贴补家用瞒着她到镇里的一家铸造厂上班，由于没经验，被烧红的铁坯烫伤了腿。柳满月抱着山虎哭了。

一连好几天，柳满月没来上工。这天，金老三又来粉碎车间检查，工头告诉他说，柳满月好几天都没来上工了，金老三吩咐工头：“把柳满月的名字除掉，她再来上工，就让她到账务那儿把账结了，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来了。”工头心软，就对金老三说，柳满月会不会出什么事儿，要不然她是不会平白无故旷工的，让他再给柳满月一个机会，金老三冷冷地说：“这是公司，不是她们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是大伙儿都像她这样，我这公司还开不开？”金老三说完，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五

柳满月自打知道山虎考上名牌大学的消息后，真是又喜又忧。亲朋好友她借了个遍，可这些人除了道喜外压根不提借给她钱的事儿。柳满月知道，丈夫这一死，真是应了人走茶凉这句老话了。

这一天，柳满月正坐在家里长吁短叹，就听屋子外头有人说话：“柳满月在家吗？”柳满月开门一看，打外头走进一个西装革履夹着黑色提包的中年人。中年人见柳满月开了门，笑逐颜开地问：“请问，您是柳满月吗？”柳满月点了点头，中年人自报家门：“我是市博物馆的馆员老叶，我下乡的时候，听人说，你们家有一对明代的瓷牛，为了让更多的人一睹瓷牛的风采，我们馆长的意思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对瓷牛收购到咱们市的博物馆收藏。”

这不是雪中送炭吗？柳满月当时就来了精神，就壮着胆子问这瓷牛能值多少钱？老叶告诉她说，年代越久做工越精细就越值钱。至于这对瓷牛具体能值多少钱，那得看货后才能定。

柳满月说那瓷牛只剩下一只了，问老叶一只行不行！老叶说，一只就一只，只要货真价就实。柳满月这才将箱盖上的那只瓷牛递到了老叶手里。老叶将瓷牛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最后说：“这只瓷牛我看了，是明代满武年间景德镇烧制的，做工精美，造型逼真，如果您能卖，我就按市面上最高收购价格将这只瓷牛给买下了。这样吧，我出1万元，如果您觉得合适就卖，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也不勉强，您再卖他人。”

这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柳满月当时就答应将瓷牛卖给了老叶。老叶从提包里拿出一沓人民币来说：“这是1万元，您收好了。我还有事儿就不打扰了。”老叶走后，望着这一万块钱，柳满月高兴得掉下了眼泪。这回，山虎的学费总算有了着落了。

山虎高高兴兴上大学走了，柳满月又回到石材公司上班了。金老三曾吩咐工头将柳满月开除了，这回山虎上了大学，底气足了，柳满月再次找到了金老三：“金总，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为山虎上学的事儿奔波，现在山虎上学走了，我就能安下心来干活儿了。我总不能坐吃山空过日子，我得挣钱供他念书。”这次金老三一反常态，乐呵呵地说：“好吧，干活儿去吧！不过，下不为例。”望着柳满月的背影，金老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觉察出来的微笑……

六

这天工地上停工放假，柳满月见天气好，就回家收拾起屋子来。她翻箱倒柜想把多年没有晒过的衣物拿外头晒晒。这时，她忽然觉得箱子底下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将箱子里的东西拿出一看，差点儿高兴得跳起来。

原来，那只丢失了好些年的瓷牛就在箱子底下角落里呢！柳满月心里这个乐呀，这可真是天助我啊也，要是将这只瓷牛再拿到市博物馆给卖了，这山虎一年的学费不就又有了？对呀，今儿个天气好，我何不去市博物馆走一趟？想到这儿，柳满月换上了一身时新的衣服，拿着找到的这只瓷牛就去了市里。

到了市博物馆一打听，工作人员告诉她说，馆里压根儿就没有老叶这个人。柳满月对工作人员说：“这就奇了，明明是你们博物馆里的老叶花1万块钱将我的一只明代景德镇瓷牛给收购了去，怎么又没这个人呢？”

工作人员是个六十来岁戴着花镜的老者，老者对柳满月说：“我们馆里的确没有一个叫老叶的人。这样吧，你把你包里的那只瓷牛拿来我鉴定一下，看看是不是明代景德镇的？如果是真品，我们也会考虑收藏的。”

柳满月将挎包里的瓷牛拿出来递到老者手里，老者一看就乐了：“同志，这不是什么明代景德镇的瓷器，只不过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本地瓷器，这不值钱，你要是不信，对门的商店里就有卖，10块钱一对。”柳满月一下子就愣在那儿了，对老者说：“怎么会呢？明明是一个叫老叶的人花了1万块钱买走了这对瓷牛中的一只嘛！大叔，您再给看看。”老者和颜悦色地告诉她，他鉴定了大半辈子古董，就从没看走眼过一回。那个叫老叶的人花那么高的价钱收购她的瓷牛，这里边一定有文章。

柳满月失望地走出了市博物馆的大门，想起老者的话，就到对门的商店里转了转，一看，商店里果真出售和她挎包里一模一样的瓷牛！柳满月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呀？为什么那个叫老叶的人自称是市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花那么高的价钱买走她的那只瓷牛呢？这个叫老叶的人究竟是谁呢？博物馆的那位老者说得对，这里边一定有文章。从市里回来后，柳满月琢磨了好多天，也没琢磨出个头绪来。柳满月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个叫老叶的人找到，她要向他问个明白，然后，再好好谢谢人家……

七

一晃，十多年时间过去了，山虎早就大学毕业，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了城里人。山虎知道妈苦，非要让妈跟他一起过，可柳满月就是不去，她说在乡下待惯了，住不了城里的楼房。

柳满月早就不在石材公司上班了，她利用家在公路边的优势，在山虎的指点下，自己开了个杂货店，卖些日常生活用品，过得倒也清闲自在。石材公司生意仍然红火，只不过法人已不是金老三，金老三患了肺癌，早已去世了。

提起金老三，柳满月除了对她当年找活干时他对她盛气凌人的态度多多少少还有些怨恨外，更多的则是感激。自打山虎上了大学，他就不再刁难她了，而让她搞后勤负责做饭，工钱比原来推料时还多了不少。正是有了这份稳定的收入，山虎才稳稳当当地大学毕业了。

这天晚上掌灯时分，柳满月正一个人在柜台后边清理货物，忽然门开了，打外头走进一位戴着口罩拎着手提包的男人。柳满月转过身子打招呼。那男人说他是过路的，想买包云烟。柳满月从烟架上拿一包云烟递给男人，男人将钱交给她后就坐在柜台旁边的火炕上。男人并没有立即走开的意思，像熟人似的跟她唠着嗑儿。大约过了有一根烟的工夫，男人走了。男人走了后，柳满月忽然觉得这声音好熟，可究竟在哪儿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熄灯睡觉时，她突然发现男人的那只手提包落在火炕上了。想到外头去追，可这黑灯瞎火的，再说男人已经走了大半天了，上哪儿去追？明儿个男人发现手提包丢了来找时再还给他就行了。这手提包里头装的是什么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柳满月拉开了手提包的拉链，只见里面有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匣，打开木匣一看，柳满月当时就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木匣里边装着的竟是那只当年被老叶收购走的瓷牛。怪不得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这么熟悉，刚才那买烟的男人就是老叶！可柳满月怎么也不明白，老叶为什么又把这只瓷牛给送回来呢？她真后悔没有看出戴口罩的男人就是老叶来。

柳满月小心翼翼地将这两只瓷牛摆放在箱盖上。打那儿以后，无论多忙多累，柳满月也要将这对瓷牛擦拭得纤尘不染。望着这对瓷牛，柳满月呆呆地想，当年，那个叫老叶的人为什么平白无故花1万块钱收购这只瓷牛呢？她本以为这将是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可时隔不久，她就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放暑假的时候，山虎的宝贝儿子刚刚来她这儿度假，小家伙今年才6岁，长得虎头虎脑，白白胖胖，一到这儿来就不想家，柳满月喜欢得不得了。这天，柳满月正在杂货店里收拾货物，刚刚跑了进来，一进门就说：“奶奶，我闯祸了。”柳满月当时也没在意，刚刚一定是把什么东西又弄坏了，可刚刚执意拉着她的手非让她到后边的屋子里去不可。

到屋子里一看，柳满月傻眼了。那对心爱的瓷牛被淘气的刚刚给摔碎了一只。柳满月弯腰收拾碎片的时候，竟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有些发黄了的纸卷。打开一看，柳满月震惊了，原来，这是一封金老三写给她的信，只见上面写道——

满月：

你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其实，当年那只瓷牛是我让我的好友老叶代我收购的。我知道，山虎考上大学，你正为学费的事儿发愁呢！我不想让山虎因为没钱上不起大学，我们之间毕竟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就凭这我得帮你。还有，我心里头一直隐藏着一个没人知道的秘密。

白老五是我害死的。当年，他骑着摩托车开会回来，是我将他从悬崖上推下去的。我为什么这样做，当然是有原因的。你离我而去，我不怪你，可他不能落井下石。那一年我和白月华差点儿都谈婚论嫁了，可白老五却以我偷驴为由，将我送到了派出所。出狱后我才知道，他是白月华的本家叔叔。他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见我对你仍然念念不忘，怕咱俩旧情复萌，藕断丝连；二是他将白月华介绍给了镇长的小舅子，他想捞取点政治资本想当副镇长。

这事儿，都是日后我在集市上巧遇白月华时，白月华哭着跟我说的。我原以为我退让一步也就算了，可后来，我承包石材场，尽管我出的承包款最高，可他还横拦竖挡着不包给我，而包给了镇长的小舅子。就这样，我心生杀机，在一次他骑摩托车开会回来的时候，我看看四处无人，将他推下了悬崖。

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因为是我害死了你的丈夫。可我又害怕面对你，因此，当你来求我找活儿干的时候，我对你态度冷漠，并且要你干最重的活儿，其目的就是想让你离开石材场，没想到你竟然咬牙挺了过来。这期间，山虎考上了大学。当我得知你因为山虎上不起大学急得愁眉不展的时候，就想帮你一把。怎么帮呢？当面吧又怕你不接受，我只好想个间接的办法。这时候，我想起了我当年送你的那对瓷牛，于是我就让我的好朋友老叶冒充了一下市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演了出瞒天过海的戏。

本来，我是不想将这件事儿告诉你的。可没想到我患了晚期肺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么多年来，我只有一件未了的心愿，那就是再也不能亲自向你道歉了。可我不能带着这份遗憾就走了，于是我就写下了这封信，托朋友老叶在我死后再将这只瓷牛送到你身边。这只瓷牛内中是空的，我将信卷成卷儿藏在里边，这封信你能看到就看到，看不到也就算了，总之，我的心愿已了，能放心地走了。我们这辈子没缘，下辈子再续吧！

金老三绝笔

看罢这封信，柳满月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