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园边的土坷垃

王鹏背着简单的行李，和大李结伴走着。一路上，大李的嘴巴像老太的裤腰，胡乱扯着。王鹏的心很纠结，因为命运很神奇地把他领到一个陌生的领域来了。

这里是农村，湖北簰洲湾的一个知青点，是他和大李向贫下中农学习的地方。

大李胡乱扯着的事情，基本跟食物和姑娘有关，还有一件叫他喋喋不休的是王鹏的体型。他说：“像你这个小鸡子块头，到这儿来，只配跟一帮妇女去劳动。”

“真饿呀，好想吃饭。”大李发现村头有一个果园，他就跑过去摘了一捧桑葚过来，两人吃得像血盆大嘴的巡海夜叉。

两人到果园边坐下歇息。大李说：“城里的户口注销了，我们是回不去了，看来真的得到这儿安家落户了。”这句话，让王鹏的心脏暂停了一会，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啊。歇了一会，两人到玉月一队报了到。

过了几天，队长赵世程的老婆春梅请他两人到家吃饭，吃鸡。事后证明那只黄花鸡牺牲得是值得的。因为王鹏和春梅的妹妹水秀悄悄的对上了眼。水秀专管生产队的果园。

半个月以后，双抢开始了。抢收的是早稻，抢栽的是晚秧。

在田里，瘦小的王鹏挑不动，拿不起，常被人笑话。大李不同，每天都有劲儿干活，一边干，他一边唱：“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朵朵白云绕山转……”

王鹏担着稻谷路过果园时，脚下绊着一块土坷垃，一下摔昏了过去。水秀闻声出来，扶起王鹏，又转身从小屋里端出一碗绿豆汤来。“你这是中暑了。王鹏，我这里树枝要修剪，不如你来帮我打杂吧。”水秀心疼地说。

王鹏眼前一亮，这是一条好活路。“你这儿天天有绿豆汤喝吗？”王鹏咂咂嘴。这时，他深刻体会到了大李对吃为何那么感兴趣。

“我还有西瓜、烧瓜呢。”水秀笑笑：“我还种了很多菜，都吃不完。我知道你们知青是要自己种菜交到食堂的，你以后不用种了，就到我菜地摘就是了。”

从第二天起，王鹏成了果园的护林员，好不轻松。

冬天到了，雪花飘飘。一个傍晚，水秀约他上山去一个洞里烧烤，吃独食。在山洞里，瞅着火堆上的野兔肉，王鹏不禁吟了一句“烤兔就喜肉味香，沾盐醮酱我欲狂。”水秀就说：“呵呵，我头回看到你，就觉得你最有文化，是好人。别的知青，好几个都是地富反坏右分子，你成份好，听说你还是高中生呢。”

烤着兔子，就觉得热了起来，水秀脱了外套，露出紧身的红毛衣。王鹏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把兔子肉搁到架子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水秀口里忽然来了一团活肉，那是王鹏的舌头。吻过以后，水秀脸红红地说：“待会去果园里的小屋，我有好事告诉你。”

回到果园，天都黑了。摸到林中小屋，王鹏觉得像找到了梦中伊甸园一样。夜色中的这座小屋，真像嫦娥的宫殿，而嫦娥，就在身边。

“点灯怕被人看见，你摸黑坐这儿吧。”水秀轻声说道：“我叫你来，真是说个好事儿。我跟我姐夫哥说好了，让你过几天去村里做会计，你有文化，做护林员埋没你了。”

想到自己将要成为一名风光的会计，王鹏的心情更灿烂了，他就把水秀搂到了怀里。水秀羞赧地说：“你要娶我，对我好一辈子。我明天就把大李那边回掉，大李给我写了情书的。”两人默契地钻进了被窝。床响动的声音，在王鹏听来，就像“会计会计”的叠唱，他觉得幸福死了。

事情刚一完，水秀就悄声说：“窗户外有脚步声，你打后门走吧。”王鹏只好离去。

窗户外的确有人，是大李，王鹏和水秀说的话，做的事，他听得一清二楚。他只能在墙上磨爪子解恨。看来，水秀这块地是不敢想了，还是找另一个姑娘英子算了。

大李把情书致到英子手里以后，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英子说：“你不是老往果园里跑吗？”大李就笑：“我去是找王鹏，又不是找水秀。”英子说，算你机灵，没有趟那个浑水。

什么浑水？英子吃吃笑道：“大家都知道，就你们俩个后来的知青不知道。水秀原先谈过一个知青，人家到另一个知青点以后，就不要她了。害得她瘦了好多，于是照顾到果园里做事。”

王鹏心欢意乐的当上玉月一队的会计了。走路的时候，他都觉得地上装了弹簧。

开春以后，春梅被公社的领导看中，调到公社妇联去工作了。王鹏又接替了她记工员的肥差事。

日子就这样过着，王鹏有队长的小姨子水秀的爱情滋润着，比谁都过得顺心。

第三年的冬天，上面突然传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知青可以招工回城了！

这个消息像春雷一样滚动在玉月一队的上空。但知青招工回城是有条件的。从生产队到公社的知青办，要填招工表，要一级级政审通过才行。娶了村姑结了婚的知青是不能走的。

这个时候，最庆幸的是大李，他虽然跟英子谈了朋友，可是他没动过英子，良心上过得去。他跟英子说：“我要走了，以后会来看你的。”英子说不用了。“不，英子，你等着我！”大李突然下了决心，想甩掉英子的念头一下熄灭了。

最难受的是王鹏。别的知青都有表可填，分批地走，他却一直没有表可以填！他去问村里，队长赵世程说：“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水秀的话，谁敢给你表填？”

“不是说没结婚的知青都能填表吗？而且，我的成份好啊，应当优先才是。要说谈恋爱，大李和英子也谈了呀！他可以走，我就可以走。”王鹏说得理直气壮。这时，就是给他一个队长当，他也不想在农村多呆一分钟了。

他去找水秀。水秀坐在一棵树下，仿佛正在等着他的到来。

王鹏说：“水秀，这次来招工的听说是国营企业，名额就5个，你就让我走吧。人家英子可不像你一样。”

水秀冷哼了一声，说：“你想甩掉我是不是？人家大李可是答应英子回来娶她的。”“我也会回来娶你呀！”王鹏觉得，这个话谁不会说啊，说就说吧！水秀说，我们进屋，我给你织了一条围巾，你带上。

从有了知青回城的消息，王鹏就不进水秀的果园小屋了。可是这会儿，他得进去。这会儿是中午，小屋不会有别人来，估计也是两人离别前的最后一次亲热。王鹏觉得水秀简直是个女版西门庆，狠不得把他的骨髓都要榨出来。

下得床来，浑身骨头都要散了架似的，但王鹏想着要趁热打铁，就拉着水秀去村里拿表，又跑到公社去办手续。

在公社知青办这里，王鹏被人为地卡住了。卡住他的人是春梅，春梅是妇联的，可是她在知青办有熟人。

春梅说：“水秀之前被一个知青甩了，吃了亏算了。你今天不同了，你要是回了城，至少是个国营单位的工人。水秀嫁给你，以后就有好日子过。可是，你不和她拿结婚证，你就走不了！”王鹏听了，几乎要虚脱。

“再说了，村里的账是你在管，有些账没理清，不能给走。你想好了再到公社来。”春梅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可是拿了结婚证我就不能被招工了呀！”王鹏很快找到了理由。“先填表，办好一切回城的手续，然后再拿结婚证。这儿办事的人，我都熟。”春梅像个佛祖，王鹏不过是她手上翻不过五指山的猴子。

他妈的，拿了结婚证，我再不回这个村，看水秀离不离！哼！

这样一想，王鹏就答应了春梅的条件。但他要求保密，不能让村民和知青们知道他是办了结婚证走的。说出来，怕惹出别的枝节来回不了城。春梅答应了。于是，大家开始办手续。

王鹏和大李一起回了城，进了厂。大李都不知道王鹏办过结婚手续了。

穿上工装，王鹏努力地想忘记水秀。倒是大李忍不住思念英子，给英子写了信，还说要和她结婚。

王鹏的桃花运不错，时间不长，他就跟工班的一个姑娘黄丽芬打得火热。黄丽芬看过他的招工表，那上面写着未婚。所有的人，都以为王鹏是未婚小伙。

半年以后，一个身怀六甲的村妇找到厂门口了，她说是王鹏的老婆。

看到水秀，王鹏差点昏倒！这婆娘，终于找上门来了！她什么时怀孕的？是我的？在果园偷吃禁果两年多都没怀过一次呢，怎么最后一次中招了？

“不是你的是谁的？你这个陈世美，忘恩负义的东西！”水秀一边哭，一边说：“你最后一次在果园里做的事，你敢不承认？！”正是下班时候，厂门口围了一群人看热闹。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王鹏最迷惑的是这件事。

水秀摸出一封信来，“你没给我写信，可是大李给英子写了几封信，这上面有地址，我就坐车找过来了。”

这时，厂长走过来说：“王鹏，你可得把家里事处理好啊！道德品质败坏的话，是要开除你的。”

王鹏只好找厂里要了一个房间，算是成家了。黄丽芬那边，只好说了分手。唉！

过了两个月，水秀生了一个女孩。王鹏一心盼着生个儿子，这下好，他的心里更灰了。

一年多以后，英子那边跟大李提出了断交。王鹏叹口气说：“水秀为什么不这样想呢？她来我这，我一次都没碰她，看谁熬得住？”

大李惊奇地看着他，说：“你原来白天黑夜往果园里跑办那个事，结果领了结婚证，生了娃了，你反倒不碰她了！”

说完这个话的当天，王鹏照例回家吃午饭，开门时，邻居把他女儿抱了来，说水秀委托她照看一会，结果半天没见人。王鹏回到家，看到饭桌上摆着一张纸。纸上写着：“王鹏，女儿给你，我同意离婚。从你进村时坐在果园边歇息开始，我就喜欢你了。那年夏天双抢时，果园边的土坷垃是我故意放的，因为我想有机会接近你。我到这儿后，你对我冷眉冷眼，一次红烧肉都没吃过。想当年，我让你是有吃有喝有玩。乡村爱情，只能属于乡村，而不是属于爱情。我明白了，走了。”

后来，城里流行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时，王鹏的眼窝就止不住的发潮。我拿什么谢谢你给我的爱呢？我咋这么没有人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