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过年，本来是一家团聚，高高兴兴的喜庆日子，可立柱和春风两口子却总是犯愁。今年到谁家过年？怎样才能让两家老人都满意，真让他俩伤透了脑筋。

立柱和春风都是独生子女。俩人从初中开始就在一个学校上学，直到高中、大学。毕业以后，凭着各自的实力，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他俩的结合，可算是青梅竹马，天生的一对。可就是这对婚姻，当初春风家并不大乐意。为啥？春风爸三代单传，到她这儿又是个女孩，他本想给闺女招个上门女婿。谁知春风和立柱早就好上了，没法拆开。老两口看立柱人长得精明、帅气，又有学问，会行事，俩人挺般配，也就同意了。

结婚后，俩人在城里租了一间房，每逢周末，回家两天，一家住一天，两家都挺高兴。第一个春节，俩人除夕下午放假，去立柱家过年，初一去春风家拜年。头一年不在家过年，可把春风爸妈愁坏了，老两口想闺女，三十黑夜整坐了一宿。天刚亮就到村口等，好不容易把小两口等来了，春风妈见着春风就哭，春风说：“大过年的您可哭啥，我不是刚走没几天吗？”“没几天？你知道我和你爸这年咋过的，这一天一宿，见不着你，比一年都长。”立柱和春风俩人背地里说：“这年不就一天吗，这老人怎把这看得这么重呀？”

结婚快二年了，立柱妈见儿媳妇还没动静，就问立柱咋回事儿，是不是春风有问题。立柱笑了笑说：“您可急啥，我们俩刚工作没几年，在城里连个窝还没有，老早的要个孩子干啥。”春风妈也挺着急，春风说：“等我们在城里买了房，三年后再考虑孩子的问题。”

两家老人理解儿女的心思，拼命的干活挣钱。立柱爸爸承包了村里三十亩果园，春风家承包了十亩蔬菜大棚。到了第三年，两家老人分别拿出二十万元钱，资助小两口在城里买房。为了买个大居室，又攒了一年，他们终于在城里买下了个一百二十平米的双卫生间、双客厅的一层楼房。搬家这天，把四位老人请来温居，立柱说：“以后，这儿就是我们共同的家。”几位老人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乐得合不拢嘴。可住了一宿，第二天就都走了，说舍不得老家，也住不惯，并一再催促小两口第二年一定给他们生个孙子。

春风怀孕了，可把两头老人乐坏了。俩妈立马着手给孩子做小衣裳、小鞋，春风妈还拿出当年的绝技，戴上老花镜，做了一对绣花的双虎头枕头。可没想到，春风刚进产房，立柱妈就患了脑中风，也被送进了医院。春风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取名王李根。立柱妈住了二十多天院，还是生活不能自理。过了满月，立柱爸说，“我看还是让亲家母把孩子带回家伺候吧。”春风妈当然乐意，立柱妈虽说舍不得，可也没办法。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王李根一周岁生日这天，春风爸爸在大棚里突然晕倒，救护车到来时人就不行了。这对春风妈打击太大了，要是没有外孙，她简直都不想活了。这年除夕，春风说服立柱和公婆，破例提出在娘家陪着老妈过年，立柱妈虽说心里不悦，可理解亲家母的处境，也没说啥。

转眼又是一年，刚刚入冬，立柱妈的病突然复发，没进腊月门就走了。立柱爸连急带累，也大病一场。还好，老爷子情绪调整得挺快，过了些日子就康复了。

眼看又到年了，这两家都剩一个人，到底在谁家过？小两口商量着要把他们都接到城里来，免得来回奔跑累得慌。立柱把想法一说，他爸坚决不同意，说家是根，没有老人上小的家过年的道理，情理不通；春风妈呢，也不同意，说到闺女家过年，让人看不起。任凭小两口怎么说，总也说不通。最后只得在年三十这天，三口子在立柱家早点吃午饭，之后马上去春风家，晚上在春风家包完饺子再去立柱家。夜里小两口一人陪他爸，一人陪她妈。这年过完了，俩人都累得够呛。

王李根三岁了，要到城里上幼儿园，春风妈离不开孩子，也舍不得家，最后还是随春风去了城里。这让小两口总算省了一份心。

又该过年了，小两口知道老爷子不会来城里，可还是想劝劝，结果还是白搭。没办法，还得照常回家过年。春风妈呢，说你们要回老家过年，我也回老家。立柱以为老岳母要跟他们一起回家，心里挺高兴，可又一问，原来不是那么回事，老太太是要回自己的家。春风拉着妈说：“我的妈呀，求求您，就别给我们出难题了行吗？”老太太总算心疼闺女，答应留在城里给他们看家。除夕这天，春风和立柱还是照往年一样，立柱留下陪他爸，春风回城陪她妈。这小两口好说，孩子就一个，立柱爸抱着孙子不撒手。孙子呢，离不开“奶奶”，非要跟妈妈走，弄得老爷子直掉眼泪。小两口呢，年年大年夜都要分开，也是泪水绵绵。

时间过得挺快，立柱爸已到了古稀之年。这天，老家邻居打电话说他爸在外边晕倒了，立柱把老爹接到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又使出孙子楞把他留在城里住了下来。可他身体一好，就又琢磨开了，特别是对孙子叫春风妈“奶奶”总觉得不顺耳，对天天和亲家母在一个房间里出出进进也觉着别扭，还是闹着回老家。立柱和春风怎么劝也说不通。春风妈说：“我们俩都是土埋半截子的人了，苦干了一辈子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儿女，为了这个家的幸福。您看这几个年过的，孩子们有多难、多累！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咱们还不是一家吗！”聪明的王李根也拉住爷爷说：“爷爷老说想我、疼我，我也想爷爷、爱爷爷，我要让爷爷、奶奶天天都陪着我玩，我就是不让爷爷走。”只要一出门，他就一手拉着爷爷，一手拽着奶奶，生怕跑了一个。外边不知情的见到这祖孙三个，听到小孩子一口一个“爷爷”，一口一个“奶奶”地叫，以为他俩就是两口子，不由得夸赞说：“瞧这老两口多有福。”立柱和春风看在眼里，乐在心上，似乎多年难解的题总算有了答案。没成想立柱爸爸听到这些话，却觉得不是滋味。腊月三十一大早起来，立柱到他爸爸屋里一瞧，人不见了，桌子上留下一张纸条，上边写着：“立柱、春风，我要回家陪你妈过年，不要去找我。”立柱和春风这个急呀，俩人立即往回赶。一进门，见老爷子裹着被子蜷缩在冰冷的炕上，身上不住的打颤，那个惨样儿，真让人受不了。两口子跪着央求，老爷子说：“这是我的家，生在这里，死也要在这里，我累了，让我睡一会儿吧。”春风见老爷子这么坚决，只得赶紧生炉子、抱柴火烧炕。立柱这个快四十岁的汉子急得在屋里直打转。他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都二十一世纪了，这陈旧的传统观念咋就这么根深蒂固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农村正在迈向城市化，大批的农民都在向城市涌动，老爹您咋就非固守在这个“家”里不动呢？您这老脑筋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再说，如今家家都是独生子女，最后走不动跳不动了还不都得归到一家。老爹呀老爹，我知道您这些年不容易，可您知道儿子心里的苦吗？您就我一个儿子，人家也就一个闺女，我都得管呀！您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呢？想到这儿，他转身看到墙上母亲的遗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妈呀，您显显灵，帮我劝劝我爸，别让他一个人在这儿挨冻受苦的，让他跟我们走吧。”说着，心里一酸，止不住掉下了眼泪。春风见立柱这样伤心，想起死去的老爸和在城里孤单的老妈，也禁不住哭了。就在俩人陷入苦闷之时，只听床上扑通一声，老爷子往旁边一歪，嘴里流出了口水。立柱赶忙上去把他扶住，嘴里大声喊着“爸，您怎么啦！您可别吓我呀。”春风也赶紧上前叫着，并顺手掏出手机拨打了120。

救护车上，春风和立柱一人攥着老爷子一只手，只听立柱爸爸含糊的嘟囔着：“他妈，等-我，我-来-了…..”两颗泪珠从眼里掉了下来。立柱和春风忙叫“爸！爸！您可不能走哇……”

三十晚上，立柱把父、母，岳父的遗像摆在客厅的桌子上，嘴上说着：“爸、妈，过年了，您们生前没能和我们一起过，今天就和我们一起过个团圆年吧。”看着父亲微笑的面容，他不禁感到有些后悔，心里说：“这些年都过来了，怎么最后这一年就不顺着老人家呢？要是还照往年那样，父亲也许就……”，想着想着，眼里止不住又掉下了眼泪。春风煮好了饺子，端上满满的一盘放在三位老人遗像前说：“爸、妈，跟我们一块儿吃饺子吧！”说着，她招呼儿子说：“来，给爷爷、奶奶、姥爷行个礼。”春风妈也走到春风爸的遗像前说：“他爸，你就放心吧，我挺好的。”说着，也掉下了眼泪。见老太太伤心，三口子忙搀扶着春风妈坐下，立柱说：“妈，大过年的，您别难过，我们吃饭。”说着，给老岳母斟满一杯红酒，又招呼春风和儿子说：“来，给妈，给奶奶拜年。”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虽说不像往年来回跑了，可谁也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