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师

我到理发厅剪头发，接待我的理发师是个个头不高的青年胖子，黄发，圆脸，其貌不扬。稍有特别、最让我在意的是他的着装，他穿了件绘着白骷髅头的黑色皮夹克，理直气壮袒露着腹部圆滚滚的肚腩，他的牛仔裤中规中矩，可惜松垮垮地挂在裤腰上，活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这番打扮，若不看仔细，你或许会以为他的上、下两截身子一样长。我这般想，我为我的想法感到既抱歉又好笑。

“剪头发的这边洗一洗。”他招呼我，然后领着我去洗头。理发厅的洗头设备并无太大分别，多是一张带盆具的躺椅，人躺在上面，头朝后伸出去。

理发师的手搁在我头上，他洗头时动作轻缓，温柔的搔抓让我头皮一阵发麻，“修一下还是剪短？”他问。

“剪短吧。”我想了想说。但事实上，我讨厌短发，每次剪完短发，我都暗觉自己败了顶，当时的心理状态大抵和现在理发师身上穿着的那条裤子差不多。但我拒绝不了短发，我的头发一长就柴草般纠缠盘绕在一起，神似鸟雀的废巢，乱糟糟的入不了眼。为了不影响市容，剪短发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理发师往我头上淋着水，把洗头的发膏泡沫冲干净，紧接着他拿起一条干毛巾开始擦拭我的头发。他擦得很仔细，可他越仔细我心里越觉得抱歉，一进门我确实有点轻视他，尽管我转念即想到：很多时候，样貌普通的人较之花样美男更值得信赖，他们学艺更精，待人也更诚恳。他们开店营生更多是因为他们拥有这样或那样的手艺，而非“豆腐西施”的相貌招牌。可我毕竟轻视过他，我为我的轻视深感愧疚。

理发师吹干我的头发，开始着手修剪。他用两只手抵着我的头颅，扶正我的脸，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片刻过后，第一剪子才落下。他落剪很轻巧，也很精准，“咔擦咔擦”干脆利落，碎发飘下来，落在我的脸、前襟还有地上。

“你这刘海，”他突然停下剪刀，后退几步，看着镜子里的我，“你这刘海……”

“什么？”我问。

他面有难色，看着我：“你这刘海还要么？”

我本来想说要的，额前的浅刘海是掩盖我发际线的有力武器，失去了它，天晓得我现在什么样子……可他的脸色使我为难，我想了想，“什么刘海？”我笑着说，“不要了吧，我哪里有过什么刘海？”

他也笑了，说：“剪了好大一会儿，如果你现在才要这刘海太让我为难了！”

我心里在叹气，可转念一想，他的话恰恰证明了我的判断，他还是很懂头发的，否则怎么会看出这刘海让他为难了呢？

可他剪出来的头发，却不像是一名合格的理发师剪出来的头发。我照着镜子，把自己瞧仔细：头颅两侧的头发修得短，凑合；后脑勺看不见，不好下判断；前额光秃秃地亮出一块，“寸草不生”，我简直要被自己的发际线闪瞎眼。

“不行啊！”我看完直摇头。

“这……”他有些迟疑。

“小兄弟，”我望着他，语气诚恳地问，“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这……”他沉吟半晌，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到柜台挨个抽屉摸索。又过了一阵，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张创可贴。

“贴上？”我指了指自己的脑门问他。

他摇了摇头。

我推开理发店的门出来，风吹在头上带着“嗖嗖”的凉意，我下意识一哆嗦，抬手搭在脑袋上：我剪了个光头，有两处还贴着创可贴，那是理发师不小心刮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