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坐车

一辆豪华大巴从艾城长途汽车站驶出，到城西口的旅行社拉上四名青年，随即拐上国道，快速往省城进发。

车上入座率很高，满当当的，从旅行社上车的四个青年旅客只能挤在最后一排。乘客们有的抬头看录像，有的低头读报纸，有的闭着眼睛打盹。坐在倒数二排的一个老汉，本来一个人静悄悄地凝视车窗，忽然心血来潮，从行囊里摸出一个本子摊在膝上，拿一支钢笔在手，有滋有味地创作起来。他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奋笔疾书，邻座的一个小伙子，终于发现老汉的秘密，“这是个诗人，在写诗呢！”大家一听都笑了。

老汉完全沉浸在创作的激情中，写完一首诗，吟诵几遍，总是不满意，哗地撕下稿纸，攥成一团，往窗外扔出去。

大巴驶上高速公路不久，忽然，最后排那四个青年旅客站起来，一个扑到司机身旁，一个把守车门，一个站在过道里，一个留在后排殿阵。大伙儿纳闷了，这是干嘛呀？没等回过神来，只见四个齐刷刷亮出匕首，驾驶台上那个歹徒把刀架住司机的脖颈，喝道：“照直开，别管闲事！”把守车门的则挥舞着刀子，狂吠道：“这是抢劫，你们乖乖配合，把身上值钱的都掏出来！不然，钢刀见血！”说完，他和站在过道的歹徒一手握刀，一手向乘客指戳：“掏钱！”

车子在狂奔，车内乱成粥，吆喝声，哀求声，啼哭声起伏一片。首先被抢的是一个中年人，他从屁股袋里掏出钱包，刚想从中抽几张，歹徒却一把抢过钱包，随手扔给最后排压阵的歹徒。中年人惊叫道：“留一点给我坐车，我不能回家了？”说着，下意识地扳歹徒的手。歹徒骂道：“你回不了家就去讨饭！”随手一捅，刀尖扎进中年人的肩膀，登时血流如注。中年人杀猪般惨叫着，瘫坐在位子上。

歹徒一眼也不瞧中年人，滴血的刀子指着下一位：“你！快点！”那是一名少妇，她怀里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男孩上车伊始一直昏昏入睡，脸色苍白，嘴唇黑紫，显然病得很重。少妇扑通一声跪在歹徒面前，抱着歹徒的裤腿、涕泪滂沱地央求说：“你们行行好，放过我，我送孩子去治病，没了钱，孩子会死的！”歹徒弹开脚，惨无人性地骂道：“他死不死关我屁事！”说着，抬脚一蹬，正中少妇面门。少妇往后便仰，跌出好几步，手中的孩子也摔了出去。孩子被摔在过道里，睁开一线眼睛，咧开嘴想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抢劫继续进行，有人抵抗，更多的人却选择屈服。抵抗的是一个铁塔般的关东大汉，他腾地立起，指着歹徒骂道：“卑鄙！无耻！禽兽！不许伤害妇婴！我和你们拼了！”他抡起一只啤酒瓶想和歹徒决战，然而他只顾提防前面的歹徒，没料车厢后部那个歹徒悄无声息地摸上来，冷不丁往他的后背猛扎几刀。大汉猝不及防，血如泉涌，龇着牙歪倒在座位上抽搐，顿时气息奄奄。

疯狂的抢劫进行过半，忽然，车外一个高音喇叭骤然响起：“９８７５号，９８７５号，靠边接受检查！”只见一辆闪着警灯的工具车追上来，咬着大巴屁股。

歹徒猛吃一惊，中断抢劫，却一把拎起一个娇小的女青年，把她挟持到车门前，用刀划着她的脸，说：“老实点！不然第一个要你的命！”警车在外面一遍一遍地重复停车命令，大巴车内，歹徒的刀在司机的脖子上越陷越深。大巴司机歪着头，不但不能停车，反而被勒令把油门踩到底。

警车忽然减速，歹徒们以为警车被甩了，松出一口气。过一会儿，警车拉响警笛再次追上来，紧贴着大巴要超越。高速公路上演着一幕惊心动魄的飙车险剧，歹徒和乘客都看清了，那辆工具车的门上写着“交通警察”四个鲜艳的字。

警车尖叫着，强行超过大巴，横在前方路上。大巴司机不敢刹车，猛打方向盘，车身磕着警车的车头直冲出去，差点儿把警车撂进绿化带里。警车重新启动，第三次追上大巴，但策略有所改变，只是不紧不慢地贴着大巴行驶。大巴车上，歹徒们被尖锐的警笛鸣得心惊肉跳，他们忽然发现靠警车那边有一扇窗没关，赶紧用刀指着靠窗的乘客：“把窗关上”靠窗的正是那位写诗的老汉，他显然吓傻了，茫然不知所措。一个歹徒咆哮着：“把窗关上！”向他猛扑过去。在尖刀的威逼下，老汉手指哆嗦，起身拉玻璃，但怎么也使不上劲。歹徒嘴上骂着，正要亲自动手，忽然窗外出现一支手枪，一个威严的声音吼道：“全体趴下！”说时迟，那时快，一名警察矫捷地从警车的车斗腾空而起，一把攀住大巴的车窗，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他如泥鳅般吱溜一声从窗户钻进大巴。警察从老汉身上一滑而过，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手一抡，枪柄击中想要关窗的歹徒的脑门，歹徒“唔”的一声，像条死虫瘫在走道。

警察迅速起身，平端着枪，冲另外三名歹徒喝道：“放下凶器！放开人质！”

“别过来！过来就让她死！”两名挟持人质的歹徒红着眼睛，把刀刃剜着姑娘的喉管。姑娘憋得满脸通红，出不了声，显得异常恐惧。车头的歹徒依然把刀按在司机的脖子上，嘶着嗓子吼着：“开！开！给我往山里开！”

警察炸雷般重申：“再警告一遍，放下凶器！放开人质！”歹徒们置若罔闻。“啪！”警察扣响了手枪。一股污血喷在挡风玻璃上，车头的歹徒脑门中枪，晃了晃，栽倒在驾驶台。枪响的同时，第二名、第三名警察从车窗跳入。面对三管黑洞洞的枪口，另两名歹徒魂飞魄散，无奈地放开女青年，扔了凶器。

大巴停了，车门打开，两名歹徒被戴上手铐，另一死一昏的两名歹徒被死狗一样拖下车。劫后余生的乘客们欣喜若狂，几个姑娘激动得放声大哭。这时，一个警察走上车，他手里抚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一脸严肃地向乘客们发问：“这是谁扔的？”大家一看上面有涂涂改改的旧体诗，都把眼光扫向那个老汉。警察走到老汉面前，问：“是你写的？”老汉颇腼腆地说：“写着玩儿。”警察“啪”地立正，向他敬个标准的军礼说：“我代表大家，谢谢你！”

乘客们纳闷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待传看了那张诗稿，才恍然大悟。只见诗稿的正面是诗，背面却画着大大的“ＳＯＳ”。写道：“从艾城开往省城的９８７５号大巴，车上有四名歹徒，身藏利刃，形迹可疑，请速拦截搜查！——该车一乘客。”

原来，老汉是某乡农民诗社的会员，平常喜欢写作，养成了敏锐观察的习惯。四个歹徒在艾城城西旅行社上车时，他瞅出了不对劲：为什么搭长途车不带行李？为什么目光游移？为什么候车时有说有笑，上车后却互不相识般的一言不发……一大堆疑团凝固在老汉的眉头，他加倍留意那四个年轻人，别人只见他眼睛朝着窗玻璃，谁知道他是通过玻璃反窥后排四个人的举动。终于，老汉看见寒光一闪，歹徒们在分发匕首，于是老汉开始写诗，写一首撕一页，撕了往外扔。老汉的表演惟妙惟肖，全车乘客包括四名歹徒都没有怀疑。老汉写了五首诗，扔出五个纸团，而最后一个纸团，不偏不倚的扔到收费站值勤民警的脸上。民警正想生气，拾起一看，空气骤然紧张。

听了警察的解说，大巴车上沸腾了，乘客们为这个机智的老汉热烈鼓掌。老汉摆着手，连声地说：“没啥，没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