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尼遭大劫 死雠仇赵妾赴冥曹
话说凤姐命捆起上夜众女人,送营审问,女人跪地哀求。林之孝同贾芸道:“你们求也无益。老爷派我们看家,没有事是造化;如今有了事,上下都担不是,谁救得你?若说是周瑞的干儿子,连太太起,里里外外的都不干净。”凤姐喘吁吁的说道:“这都是命里所招,和她们说什么!带了她们去就是了。这丢的东西,你告诉营里去说:‘实在是老太太的东西,问老爷们才知道。等我们报了去,请了老爷们回来,自然开了失单送来。’文官衙门里我们也是这样报。”贾芸、林之孝答应出去。
惜春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哭道:“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为什么偏偏碰在咱们两个人身上!明儿老爷、太太回来,叫我怎么见人?说把家里交给咱们,如今闹到这个份儿,还想活着么!”凤姐道:“咱们愿意吗?现在有上夜的人在那里。”惜春道:“你还能说,况且你又病着;我是没有说的。这都是我大嫂子害了我的,她撺掇着太太派我看家的。如今我的脸搁在那里呢?”说着,又痛哭起来。凤姐道:“姑娘,你快别这么想。若说没脸,大家一样的。你若这么胡涂想头,我更搁不住了。”
二人正说着,只听见外头院子里有人大嚷的说道:“我说那三姑六婆是再要不得的,我们甄府里从来是一概不许上门的。不想这府里倒不讲究这个呢。昨儿老太太的殡才出去,那个什么庵里的尼姑死要到咱们这里来。我吆喝着不准她们进来,腰门上的老婆子倒骂我,死央及叫放那姑子进去。那腰门子一会儿开着,一会儿关着,不知做什么。我不放心没敢睡,听到四更,这里就嚷起来。我来叫门倒不开了,我听见声儿紧了,打开了门,见西边院子里有人站着,我便赶走打死了。我今儿才知道这是四姑奶奶的屋子。那个姑子就在里头,今儿天没亮溜出去了。可不是那姑子引进来的贼么?”平儿等听着,都说:“这是谁这么没规矩?姑娘奶奶都在这里,敢在外头混嚷吗!”凤姐道:“你听见说‘他甄府里’,别就是甄家荐来的那个厌物罢。”惜春听得明白,更加心里过不得。凤姐接着问惜春道:“那个人混说什么姑子,你们那里弄了个姑子住下了?”惜春便将妙玉来瞧她,留着下棋守夜的
话说了。凤姐道:“是她么,她怎么肯这样?是再没有的话。但是叫这讨人嫌的东西嚷出来,老爷知道了,也不好。”惜春愈想愈怕,站起来要走。凤姐虽说坐不住,又怕惜春害怕,弄出事来,只得叫她先别走:“且看着人把偷剩下的东西收起来,再派了人看着,才好走呢。”平儿道:“咱们不敢收,等衙门里来了,踏看了才好收呢。咱们只好看着。但只不知老爷那里有人去了没有?”凤姐道:“你叫老婆子问去。”一回进来说:“林之孝是走不开,家下人要伺候查验的,再有的是说不清楚的,已经芸二爷去了。”凤姐点头,同惜春坐着发愁。
且说那伙贼原是何三等邀的,偷抢了好些金银财宝接运出去,见人追赶,知道都是那些不中用的人,要往西边屋内偷去,在窗外看见里面灯光底下两个美人:一个姑娘,一个姑子。那些贼那顾性命,顿起不良,就要踹进来,因见包勇来赶,才获赃而逃,只不见了何三。大家且躲入窝家,到第二天打听动静,知是何三被他们打死,已经报了文武衙门。这里是躲不住的,便商量趁早归入海洋大盗一处去,若迟了,通缉文书一行,关津上就过不去了。
内中一个人胆子极大,便说:“咱们走是走,我就只舍不得那个姑子,长的实在好看。不知是那个庵里的雏儿呢?”一个人道:“啊呀!我想起来了,必就是贾府园里的什么栊翠庵里的姑子。不是前年外头说她和他们家什么宝二爷有原故,后来不知怎么又害起相思病来了,请大夫吃药的就是她。”那一个人听了,说:“咱们今日躲一天,叫咱们大哥借钱置办些买卖行头,明儿亮钟时候陆续出关。你们在关外二十里坡等我。”众贼议定分赃俵散,不提。
且说贾政等送殡到了寺内,安厝毕,亲友散去。贾政在外厢房伴灵,邢、王二夫人等在内,一宿无非哭泣。到了第二日,重新上祭。正摆饭时,只见贾芸进来,在老太太灵前磕了个头,忙忙的跑到贾政跟前,跪下请了安,喘吁吁的将昨夜被盗,将老太太上房的东西都偷去,包勇赶贼,打死了一个,已经呈报文武衙门的
话说了一遍。贾政听了发怔。邢、王二夫人等在里头也听见了,都唬得魂不附体,并无一言,只有啼哭。贾政过了一会子,问失单怎样开的。贾芸回道:“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还没有开单。”贾政道:“还好,咱们动过家的,若开出好的来,反担罪名。快叫琏儿!”
贾琏领了宝玉等去别处上祭未回,贾政叫人赶了回来。贾琏听了,急得直跳,一见芸儿,也不顾贾政在那里,便把贾芸狠狠的骂了一顿,说:“不配抬举的东西!我将这样重任托你,押着人上夜巡更,你是死人么!亏你还有脸来告诉。”说着,往贾芸脸上啐了几口。贾芸垂手站着,不敢回一言。贾政道:“你骂他也无益了。”贾琏然后跪下,说:“这便怎么样?”贾政道:“也没法儿,只有报官缉贼。但只有一件,老太太遗下的东西,咱们都没动。你说要银子,我想老太太死得几天,谁忍得动她那一项银子。原打量完了事,算了帐,还人家;再有的,在这里和南边置坟产的,再有东西也没见数儿。如今说文武衙门要失单,若将几件好的东西开上,恐有碍;若说金银若干,衣饰若干,又没有实在数目,谎开使不得。倒可笑你如今竟换了一个人了,为什么这样料理不开?你跪在这里是怎么样呢!”贾琏也不敢答言,只得站起来就走。贾政又叫道:“你那里去?”贾琏又跪下道:“赶回去料理清楚,再来回。”贾政“哼”的一声,贾琏把头低下。贾政道:“你进去回了你母亲,叫了老太太的一两个丫头去,叫她们细细的想了开单子。”贾琏心里明知老太太的东西都是鸳鸯经管,她死了问谁,就问珍珠,她们那里记得清楚。只不敢驳回,连连的答应了。起来走到里头,邢、王夫人又埋怨了一顿,叫贾琏快回去,问他们这些看家的说:“明儿怎么见我们!”贾琏也只得答应了出来,一面命人套车,预备琥珀等进城;自己骑上骡子,跟了几个小厮,如飞的回去。贾芸也不敢再回贾政,斜签着身子慢慢的溜出来,骑上了马,来赶贾琏。一路无话。
到回了家中,林之孝请了安,一直跟了进来。贾琏到了老太太上屋,见了凤姐、惜春在那里,心里又恨,又说不出来,便问林之孝道:“衙门里瞧了没有?”林之孝自知有罪,便跪下回道:“文武衙门都瞧了,来踪去迹也看了,尸也验了。”贾琏吃惊道:“又验什么尸?”林之孝又将包勇打死的伙贼似周瑞的干儿子的话回了贾琏。贾琏道:“叫芸儿!”贾芸进来,也跪着听话。贾琏道:“你见老爷时,怎么没有回周瑞的干儿子做了贼,被包勇打死的话?”贾芸说道:“上夜的人说像他的,恐怕不真,所以没有回。”贾琏道:“好胡涂东西!你若告诉了我,就带了周瑞来一认,可不就知道了?”林之孝回道:“如今衙门里把尸首放在市口儿招认去了。”贾琏道:“这又是个胡涂东西!谁家的人做了贼,被人打死,要偿命么?”林之孝回道:“这不用人家认,奴才就认得是他。”贾琏听了想道:“是啊,我记得珍大爷那一年要打的,可不是周瑞家的么?”林之孝回说:“他和鲍二打架来着,爷还见过的呢。”贾琏听了更生气,便要打上夜的人。林之孝哀告道:“请二爷息怒。那些上夜的人,派了他们,还敢偷懒?只是爷府上的规矩,三门里一个男人不敢进去的,就是奴才们,里头不叫,也不敢进去。奴才在外同芸哥儿刻刻查点,见三门关的严严的,外头的门一重没有开。那贼是从后夹道子来的。”贾琏道:“里头上夜的女人呢?”林之孝将分更上夜、奉奶奶的命捆着,等爷审问的话回了。贾琏又问“包勇呢?”林之孝说:“又往园里去了。”贾琏便说:“去叫来。”小厮们便将包勇带来。说:“还亏你在这里,若没有你,只怕所有房屋里的东西都抢了去了呢。”包勇也不言语。惜春恐他说出那话,心下着急。凤姐也不敢言语。只见外头说:“琥珀姐姐等回来了。”大家见了,不免又哭一场。
贾琏叫人检点偷剩下的东西,只有些衣服、尺头、钱箱未动,余者都没有了。贾琏心里更加着急,想着:“外头的棚杠银、厨房的钱,都没有付给,明儿拿什么还呢?”便呆想了一会。只见琥珀等进去,哭了一会,见箱柜开着,所有的东西怎能记忆,便胡乱想猜,虚拟了一张失单,命人即送到文武衙门。贾琏复又派人上夜。凤姐、惜春各自回房。贾琏不敢在家安歇,也不及埋怨凤姐,竟自骑马赶出城外。这里凤姐又恐惜春短见,又打发了丰儿过去安慰。
天已二更。不言这里贼去关门,众人更加小心,谁敢睡觉。且说伙贼一心想着妙玉,知是孤庵女众,不难欺负。到了三更夜静,便拿了短兵器,带了些闷香,跳上高墙。远远瞧见栊翠庵内灯光犹亮,便潜身溜下,藏在房头僻处。
等到四更,见里头只有一盏海灯,妙玉一人在蒲团上打坐。歇了一会,便嗳声叹气的说道:“我自元墓到京,原想传个名的,为这里请来,不能又栖他处。昨儿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这蠢人的气,夜里又受了大惊。今日回来,那蒲团再坐不稳,只觉肉跳心惊。”因素常一个打坐的,今日又不肯叫人相伴。岂知到了五更,寒颤起来。正要叫人,只听见窗外一响,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不免叫人。岂知那些婆子都不答应。自己坐着,觉得一股香气透入囟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更自着急。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进来。此时妙玉心中却是明白,只不能动,想是要杀自己,索性横了心,倒也不怕。那知那个人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来,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便拖起背在身上。此时妙玉心中只是如醉如痴。可怜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被这强盗的闷香熏住,由着他掇弄了去了。
却说这贼背了妙玉,来到园后墙边,搭了软梯,爬上墙,跳出去了。外边早有伙计弄了车辆在园外等着,那人将妙玉放倒在车上,反打起官衔灯笼,叫开栅栏,急急行到城门,正是开门之时。门官只知是有公干出城的,也不及查诘。赶出城去,那伙贼加鞭,赶到二十里坡,和众强徒打了照面,各自分头奔南海而去。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还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难妄拟。
只言栊翠庵一个跟妙玉的女尼,她本住在静室后面,睡到五更,听见前面有人声响,只道妙玉打坐不安。后来听见有男人脚步,门窗响动,欲要起来瞧看,只是身子发软懒怠开口,又不听见妙玉言语,只睁着两眼听着。到了天亮,终觉得心里清楚,披衣起来,叫了道婆预备妙玉茶水,她便往前面来看妙玉。岂知妙玉的踪迹全无,门窗大开。心里诧异昨晚响动,甚是疑心,说:“这样早她到那里去了?”走出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靠墙立着,地下还有一把刀鞘,一条搭膊,便道:“不好了,昨晚是贼烧了闷香了!”急叫人起来查看,庵门仍是紧闭。那些婆子女侍们都说:“昨夜煤气熏着了,今早都起不起来,这么早,叫我们做什么?”那女尼道:“师父不知那里去了。”众人道:“在观音堂打坐呢。”女尼道:“你们还做梦呢!你来瞧瞧。”众人不知,也都着忙,开了庵门,满园里都找到了,想来或是到四姑娘那里去了。
众人来叩腰门,又被包勇骂了一顿。众人说道:“我们妙师父昨晚不知去向,所以来找。求你老人家叫开腰门,问一问来了没来就是了。”包勇道:“你们师父引了贼来偷我们,已经偷到手了,她跟了贼受用去了。”众人道:“阿弥陀佛,说这些话的防着下割舌地狱!”包勇生气道:“胡说!你们再闹,我就要打了。”众人陪笑央告道:“求爷叫开门,我们瞧瞧;若没有,再不敢惊动你太爷了。”包勇道:“你不信,你去找;若没有,回来问你们。”包勇说着,叫开腰门,众人找到惜春那里。
惜春正是愁闷,惦着:“妙玉清早去后,不知听见我们姓包的话了没有,只怕又得罪了她,以后总不肯来。我的知己是没有了。况我现在实难见人,父母早死,嫂子嫌我。头里有老太太,到底还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如何了局?”想到:“迎春姐姐磨折死了,史姐姐守着病人,三姐姐远去,这都是命里所招,不能自由。独有妙玉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我能学她,就造化不小了。但我是世家之女,怎能遂意!这回看家,已大担不是,还有何颜?在这里,又恐太太们不知我的心事,将来的后事如何呢?”想到其间,便要把自己的青丝绞去,要想出家。彩屏等听见,急忙来劝,岂知已将一半头发绞去。彩屏愈加着忙,说道:“一事不了,又出一事,这可怎么好呢!”
正在吵闹,只见妙玉的道婆来找妙玉。彩屏问起来由,先唬了一跳,说是:“昨日一早去了没来。”里面惜春听见,急忙问道:“那里去了?”道婆们将昨夜听见的响动,被煤气熏着,今早不见有妙玉,庵内软梯刀鞘的
话说了一遍。惜春惊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话来,必是那些强盗看见了她,昨晚抢去了,也未可知。但是她素来孤洁的很,岂肯惜命?“怎么你们都没听见么?”众人道:“怎么不听见?只是我们这些人都是睁着眼,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必是那贼子烧了闷香。妙姑一人想也被贼闷住,不能言语,况且贼人必多,拿刀弄杖威逼着,她还敢声喊么?”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嚷,说:“里头快把这些混帐的婆子赶了出来罢,快关腰门!”彩屏听见,恐担不是,只得叫婆子出去,叫人关了腰门。惜春于是更加苦楚,无奈彩屏等再三以礼相劝,仍旧将一半青丝笼起。大家商议不必声张,就是妙玉被抢,也当作不知,且等老爷、太太回来再说。惜春心里的死定下一个出家的念头,暂且不提。
且说贾琏回到铁槛寺,将到家中查点了上夜的人,开了失单报去的话回了。贾政道:“怎样开的?”贾琏便将琥珀所记得的数目单子呈出,并说:“这上头元妃赐的东西,已经注明;还有那人家不大有的东西,不便开上,等侄儿脱了孝,出去托人细细的缉访,少不得弄出来的。”贾政听了合意,就点头不言。贾琏进内见了邢、王二夫人,商量着:“劝老爷早些回家才好呢,不然,都是乱麻似的。”邢夫人道:“可不是,我们在这里也是惊心吊胆。”贾琏道:“这是我们不敢说的,还是太太的主意,二老爷是依的。”邢夫人便与王夫人商议妥了。
过了一夜,贾政也不放心,打发宝玉进来说:“请太太们今日回家,过两三日再来。家人们已经派定了,里头请太太们派人罢。”邢夫人派了鹦哥等一干人伴灵,将周瑞家的等人派了总管,其余上下人等都回去。一时忙乱套车备马。贾政等在贾母灵前辞别,众人又哭了一场。
都起来正要走时,只见赵姨娘还爬在地下不起。周姨娘打量她还哭,便去拉她。岂知赵姨娘满嘴白沫,眼睛直竖,把舌头吐出,反把家人唬了一大跳。贾环过来乱嚷。赵姨娘醒来说道:“我是不回去的,跟着老太太回南去。”众人道:“老太太那用你来!”赵姨娘道:“我跟了一辈子老太太,大老爷还不依,弄神弄鬼的来算计我。我想仗着马道婆要出出我的气,银子白花了好些,也没有弄死了一个。如今我回去了,又不知谁来算计我。”众人听见,早知是鸳鸯附在她身上。邢、王二夫人都不言语瞅着。只有彩云等代她央告道:“鸳鸯姐姐,你死是自己愿意的,与赵姨娘什么相干?放了她罢。”见邢夫人在这里,也不敢说别的。赵姨娘道:“我不是鸳鸯,她早到仙界去了。我是阎王差人拿我去的,要问我为什么和马婆子用魇魔法的案件。”说着,便叫“好琏二奶奶!你在这里老爷面前少顶一句儿罢,我有一千日的不好,还有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不是我要害你,我一时胡涂,听了那个老娼妇的话。”
正闹着,贾政打发人进来叫环儿。婆子们去回说:“赵姨娘中了邪了,三爷看着呢。”贾政道:“没有的事,我们先走了。”于是爷们等先回。这里赵姨娘还是混说,一时救不过来。邢夫人恐她又说出什么来,便说:“多派几个人在这瞧着她,咱们先走,到了城里,打发大夫出来瞧罢。”王夫人本嫌她,也打撒手儿。宝钗本是仁厚的人,虽想着她害宝玉的事,心里究竟过不去,背地里托了周姨娘在这里照应。周姨娘也是个好人,便应承了。李纨说道:“我也在这里罢。”王夫人道:“可以不必。”于是大家都要起身。贾环急忙道:“我也在这里吗?”王夫人啐道:“胡涂东西!你姨妈的死活都不知,你还要走吗?”贾环就不敢言语了。宝玉道:“好兄弟,你是走不得的。我进了城,打发人来瞧你。”说毕,都上车回家。寺里只有赵姨娘、贾环、鹦鹉等人。
贾政、邢夫人等先后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场。林之孝带了家下众人请了安,跪着。贾政喝道:“去罢!明日问你。”凤姐那日发晕了几次,竟不能出接;只有惜春见了,觉得满面羞惭。邢夫人也不理她,王夫人仍是照常,李纨、宝钗拉着手说了几句话。独有尤氏说道:“姑娘,你操心了,倒照应了好几天。”惜春一言不答,只紫涨了脸。宝钗将尤氏一拉,使了个眼色。尤氏等各自归房去了。贾政略略的看了一看,叹了口气,并不言语。到书房席地坐下,叫了贾琏、贾蓉、贾芸吩咐了几句话。宝玉在书房来陪贾政,贾政道:“不必。”兰儿仍跟他母亲。一宿无话。
次日,林之孝一早进书房跪着,贾政将后被盗的事问了一遍,并将周瑞供了出来,又说:“衙门拿住了鲍二,身边搜出了失单上的东西,现在夹讯,要在他身上要这一伙贼呢。”贾政听了,大怒道:“家奴负恩,引贼偷窃家主,真是反了!”立刻叫人到城外将周瑞捆了,送到衙门审问。林之孝只管跪着,不敢起来。贾政道:“你还跪着做什么?”林之孝道:“奴才该死,求老爷开恩。”正说着,赖大等一干办事家人上来请了安,呈上丧事账薄。贾政道:“交给琏二爷算明了来回。”吆喝着林之孝出去了。
贾琏一腿跪着,在贾政身边说了一句话。贾政把眼一瞪道:“胡说!老太太的事,银两被贼偷去,难道就该罚奴才拿出来么?”贾琏红了脸,不敢言语,站起来也不敢动。贾政道:“你媳妇怎么样?”贾琏又跪下说:“看来是不中用了。”贾政叹口气道:“我不料家运衰败一至如此!况且环哥儿他妈尚在庙中病着,也不知是什么症候,你们知道不知道?”贾琏也不敢言语。贾政道:“传出话去,叫人带了大夫瞧瞧去。”贾琏即忙答应着出来,叫人带了大夫到铁槛寺去瞧赵姨娘。未知死活,下回分解。
惜春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哭道:“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为什么偏偏碰在咱们两个人身上!明儿老爷、太太回来,叫我怎么见人?说把家里交给咱们,如今闹到这个份儿,还想活着么!”凤姐道:“咱们愿意吗?现在有上夜的人在那里。”惜春道:“你还能说,况且你又病着;我是没有说的。这都是我大嫂子害了我的,她撺掇着太太派我看家的。如今我的脸搁在那里呢?”说着,又痛哭起来。凤姐道:“姑娘,你快别这么想。若说没脸,大家一样的。你若这么胡涂想头,我更搁不住了。”
二人正说着,只听见外头院子里有人大嚷的说道:“我说那三姑六婆是再要不得的,我们甄府里从来是一概不许上门的。不想这府里倒不讲究这个呢。昨儿老太太的殡才出去,那个什么庵里的尼姑死要到咱们这里来。我吆喝着不准她们进来,腰门上的老婆子倒骂我,死央及叫放那姑子进去。那腰门子一会儿开着,一会儿关着,不知做什么。我不放心没敢睡,听到四更,这里就嚷起来。我来叫门倒不开了,我听见声儿紧了,打开了门,见西边院子里有人站着,我便赶走打死了。我今儿才知道这是四姑奶奶的屋子。那个姑子就在里头,今儿天没亮溜出去了。可不是那姑子引进来的贼么?”平儿等听着,都说:“这是谁这么没规矩?姑娘奶奶都在这里,敢在外头混嚷吗!”凤姐道:“你听见说‘他甄府里’,别就是甄家荐来的那个厌物罢。”惜春听得明白,更加心里过不得。凤姐接着问惜春道:“那个人混说什么姑子,你们那里弄了个姑子住下了?”惜春便将妙玉来瞧她,留着下棋守夜的
话说了。凤姐道:“是她么,她怎么肯这样?是再没有的话。但是叫这讨人嫌的东西嚷出来,老爷知道了,也不好。”惜春愈想愈怕,站起来要走。凤姐虽说坐不住,又怕惜春害怕,弄出事来,只得叫她先别走:“且看着人把偷剩下的东西收起来,再派了人看着,才好走呢。”平儿道:“咱们不敢收,等衙门里来了,踏看了才好收呢。咱们只好看着。但只不知老爷那里有人去了没有?”凤姐道:“你叫老婆子问去。”一回进来说:“林之孝是走不开,家下人要伺候查验的,再有的是说不清楚的,已经芸二爷去了。”凤姐点头,同惜春坐着发愁。
且说那伙贼原是何三等邀的,偷抢了好些金银财宝接运出去,见人追赶,知道都是那些不中用的人,要往西边屋内偷去,在窗外看见里面灯光底下两个美人:一个姑娘,一个姑子。那些贼那顾性命,顿起不良,就要踹进来,因见包勇来赶,才获赃而逃,只不见了何三。大家且躲入窝家,到第二天打听动静,知是何三被他们打死,已经报了文武衙门。这里是躲不住的,便商量趁早归入海洋大盗一处去,若迟了,通缉文书一行,关津上就过不去了。
内中一个人胆子极大,便说:“咱们走是走,我就只舍不得那个姑子,长的实在好看。不知是那个庵里的雏儿呢?”一个人道:“啊呀!我想起来了,必就是贾府园里的什么栊翠庵里的姑子。不是前年外头说她和他们家什么宝二爷有原故,后来不知怎么又害起相思病来了,请大夫吃药的就是她。”那一个人听了,说:“咱们今日躲一天,叫咱们大哥借钱置办些买卖行头,明儿亮钟时候陆续出关。你们在关外二十里坡等我。”众贼议定分赃俵散,不提。
且说贾政等送殡到了寺内,安厝毕,亲友散去。贾政在外厢房伴灵,邢、王二夫人等在内,一宿无非哭泣。到了第二日,重新上祭。正摆饭时,只见贾芸进来,在老太太灵前磕了个头,忙忙的跑到贾政跟前,跪下请了安,喘吁吁的将昨夜被盗,将老太太上房的东西都偷去,包勇赶贼,打死了一个,已经呈报文武衙门的
话说了一遍。贾政听了发怔。邢、王二夫人等在里头也听见了,都唬得魂不附体,并无一言,只有啼哭。贾政过了一会子,问失单怎样开的。贾芸回道:“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还没有开单。”贾政道:“还好,咱们动过家的,若开出好的来,反担罪名。快叫琏儿!”
贾琏领了宝玉等去别处上祭未回,贾政叫人赶了回来。贾琏听了,急得直跳,一见芸儿,也不顾贾政在那里,便把贾芸狠狠的骂了一顿,说:“不配抬举的东西!我将这样重任托你,押着人上夜巡更,你是死人么!亏你还有脸来告诉。”说着,往贾芸脸上啐了几口。贾芸垂手站着,不敢回一言。贾政道:“你骂他也无益了。”贾琏然后跪下,说:“这便怎么样?”贾政道:“也没法儿,只有报官缉贼。但只有一件,老太太遗下的东西,咱们都没动。你说要银子,我想老太太死得几天,谁忍得动她那一项银子。原打量完了事,算了帐,还人家;再有的,在这里和南边置坟产的,再有东西也没见数儿。如今说文武衙门要失单,若将几件好的东西开上,恐有碍;若说金银若干,衣饰若干,又没有实在数目,谎开使不得。倒可笑你如今竟换了一个人了,为什么这样料理不开?你跪在这里是怎么样呢!”贾琏也不敢答言,只得站起来就走。贾政又叫道:“你那里去?”贾琏又跪下道:“赶回去料理清楚,再来回。”贾政“哼”的一声,贾琏把头低下。贾政道:“你进去回了你母亲,叫了老太太的一两个丫头去,叫她们细细的想了开单子。”贾琏心里明知老太太的东西都是鸳鸯经管,她死了问谁,就问珍珠,她们那里记得清楚。只不敢驳回,连连的答应了。起来走到里头,邢、王夫人又埋怨了一顿,叫贾琏快回去,问他们这些看家的说:“明儿怎么见我们!”贾琏也只得答应了出来,一面命人套车,预备琥珀等进城;自己骑上骡子,跟了几个小厮,如飞的回去。贾芸也不敢再回贾政,斜签着身子慢慢的溜出来,骑上了马,来赶贾琏。一路无话。
到回了家中,林之孝请了安,一直跟了进来。贾琏到了老太太上屋,见了凤姐、惜春在那里,心里又恨,又说不出来,便问林之孝道:“衙门里瞧了没有?”林之孝自知有罪,便跪下回道:“文武衙门都瞧了,来踪去迹也看了,尸也验了。”贾琏吃惊道:“又验什么尸?”林之孝又将包勇打死的伙贼似周瑞的干儿子的话回了贾琏。贾琏道:“叫芸儿!”贾芸进来,也跪着听话。贾琏道:“你见老爷时,怎么没有回周瑞的干儿子做了贼,被包勇打死的话?”贾芸说道:“上夜的人说像他的,恐怕不真,所以没有回。”贾琏道:“好胡涂东西!你若告诉了我,就带了周瑞来一认,可不就知道了?”林之孝回道:“如今衙门里把尸首放在市口儿招认去了。”贾琏道:“这又是个胡涂东西!谁家的人做了贼,被人打死,要偿命么?”林之孝回道:“这不用人家认,奴才就认得是他。”贾琏听了想道:“是啊,我记得珍大爷那一年要打的,可不是周瑞家的么?”林之孝回说:“他和鲍二打架来着,爷还见过的呢。”贾琏听了更生气,便要打上夜的人。林之孝哀告道:“请二爷息怒。那些上夜的人,派了他们,还敢偷懒?只是爷府上的规矩,三门里一个男人不敢进去的,就是奴才们,里头不叫,也不敢进去。奴才在外同芸哥儿刻刻查点,见三门关的严严的,外头的门一重没有开。那贼是从后夹道子来的。”贾琏道:“里头上夜的女人呢?”林之孝将分更上夜、奉奶奶的命捆着,等爷审问的话回了。贾琏又问“包勇呢?”林之孝说:“又往园里去了。”贾琏便说:“去叫来。”小厮们便将包勇带来。说:“还亏你在这里,若没有你,只怕所有房屋里的东西都抢了去了呢。”包勇也不言语。惜春恐他说出那话,心下着急。凤姐也不敢言语。只见外头说:“琥珀姐姐等回来了。”大家见了,不免又哭一场。
贾琏叫人检点偷剩下的东西,只有些衣服、尺头、钱箱未动,余者都没有了。贾琏心里更加着急,想着:“外头的棚杠银、厨房的钱,都没有付给,明儿拿什么还呢?”便呆想了一会。只见琥珀等进去,哭了一会,见箱柜开着,所有的东西怎能记忆,便胡乱想猜,虚拟了一张失单,命人即送到文武衙门。贾琏复又派人上夜。凤姐、惜春各自回房。贾琏不敢在家安歇,也不及埋怨凤姐,竟自骑马赶出城外。这里凤姐又恐惜春短见,又打发了丰儿过去安慰。
天已二更。不言这里贼去关门,众人更加小心,谁敢睡觉。且说伙贼一心想着妙玉,知是孤庵女众,不难欺负。到了三更夜静,便拿了短兵器,带了些闷香,跳上高墙。远远瞧见栊翠庵内灯光犹亮,便潜身溜下,藏在房头僻处。
等到四更,见里头只有一盏海灯,妙玉一人在蒲团上打坐。歇了一会,便嗳声叹气的说道:“我自元墓到京,原想传个名的,为这里请来,不能又栖他处。昨儿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这蠢人的气,夜里又受了大惊。今日回来,那蒲团再坐不稳,只觉肉跳心惊。”因素常一个打坐的,今日又不肯叫人相伴。岂知到了五更,寒颤起来。正要叫人,只听见窗外一响,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不免叫人。岂知那些婆子都不答应。自己坐着,觉得一股香气透入囟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更自着急。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进来。此时妙玉心中却是明白,只不能动,想是要杀自己,索性横了心,倒也不怕。那知那个人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来,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便拖起背在身上。此时妙玉心中只是如醉如痴。可怜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被这强盗的闷香熏住,由着他掇弄了去了。
却说这贼背了妙玉,来到园后墙边,搭了软梯,爬上墙,跳出去了。外边早有伙计弄了车辆在园外等着,那人将妙玉放倒在车上,反打起官衔灯笼,叫开栅栏,急急行到城门,正是开门之时。门官只知是有公干出城的,也不及查诘。赶出城去,那伙贼加鞭,赶到二十里坡,和众强徒打了照面,各自分头奔南海而去。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还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难妄拟。
只言栊翠庵一个跟妙玉的女尼,她本住在静室后面,睡到五更,听见前面有人声响,只道妙玉打坐不安。后来听见有男人脚步,门窗响动,欲要起来瞧看,只是身子发软懒怠开口,又不听见妙玉言语,只睁着两眼听着。到了天亮,终觉得心里清楚,披衣起来,叫了道婆预备妙玉茶水,她便往前面来看妙玉。岂知妙玉的踪迹全无,门窗大开。心里诧异昨晚响动,甚是疑心,说:“这样早她到那里去了?”走出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靠墙立着,地下还有一把刀鞘,一条搭膊,便道:“不好了,昨晚是贼烧了闷香了!”急叫人起来查看,庵门仍是紧闭。那些婆子女侍们都说:“昨夜煤气熏着了,今早都起不起来,这么早,叫我们做什么?”那女尼道:“师父不知那里去了。”众人道:“在观音堂打坐呢。”女尼道:“你们还做梦呢!你来瞧瞧。”众人不知,也都着忙,开了庵门,满园里都找到了,想来或是到四姑娘那里去了。
众人来叩腰门,又被包勇骂了一顿。众人说道:“我们妙师父昨晚不知去向,所以来找。求你老人家叫开腰门,问一问来了没来就是了。”包勇道:“你们师父引了贼来偷我们,已经偷到手了,她跟了贼受用去了。”众人道:“阿弥陀佛,说这些话的防着下割舌地狱!”包勇生气道:“胡说!你们再闹,我就要打了。”众人陪笑央告道:“求爷叫开门,我们瞧瞧;若没有,再不敢惊动你太爷了。”包勇道:“你不信,你去找;若没有,回来问你们。”包勇说着,叫开腰门,众人找到惜春那里。
惜春正是愁闷,惦着:“妙玉清早去后,不知听见我们姓包的话了没有,只怕又得罪了她,以后总不肯来。我的知己是没有了。况我现在实难见人,父母早死,嫂子嫌我。头里有老太太,到底还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如何了局?”想到:“迎春姐姐磨折死了,史姐姐守着病人,三姐姐远去,这都是命里所招,不能自由。独有妙玉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我能学她,就造化不小了。但我是世家之女,怎能遂意!这回看家,已大担不是,还有何颜?在这里,又恐太太们不知我的心事,将来的后事如何呢?”想到其间,便要把自己的青丝绞去,要想出家。彩屏等听见,急忙来劝,岂知已将一半头发绞去。彩屏愈加着忙,说道:“一事不了,又出一事,这可怎么好呢!”
正在吵闹,只见妙玉的道婆来找妙玉。彩屏问起来由,先唬了一跳,说是:“昨日一早去了没来。”里面惜春听见,急忙问道:“那里去了?”道婆们将昨夜听见的响动,被煤气熏着,今早不见有妙玉,庵内软梯刀鞘的
话说了一遍。惜春惊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话来,必是那些强盗看见了她,昨晚抢去了,也未可知。但是她素来孤洁的很,岂肯惜命?“怎么你们都没听见么?”众人道:“怎么不听见?只是我们这些人都是睁着眼,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必是那贼子烧了闷香。妙姑一人想也被贼闷住,不能言语,况且贼人必多,拿刀弄杖威逼着,她还敢声喊么?”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嚷,说:“里头快把这些混帐的婆子赶了出来罢,快关腰门!”彩屏听见,恐担不是,只得叫婆子出去,叫人关了腰门。惜春于是更加苦楚,无奈彩屏等再三以礼相劝,仍旧将一半青丝笼起。大家商议不必声张,就是妙玉被抢,也当作不知,且等老爷、太太回来再说。惜春心里的死定下一个出家的念头,暂且不提。
且说贾琏回到铁槛寺,将到家中查点了上夜的人,开了失单报去的话回了。贾政道:“怎样开的?”贾琏便将琥珀所记得的数目单子呈出,并说:“这上头元妃赐的东西,已经注明;还有那人家不大有的东西,不便开上,等侄儿脱了孝,出去托人细细的缉访,少不得弄出来的。”贾政听了合意,就点头不言。贾琏进内见了邢、王二夫人,商量着:“劝老爷早些回家才好呢,不然,都是乱麻似的。”邢夫人道:“可不是,我们在这里也是惊心吊胆。”贾琏道:“这是我们不敢说的,还是太太的主意,二老爷是依的。”邢夫人便与王夫人商议妥了。
过了一夜,贾政也不放心,打发宝玉进来说:“请太太们今日回家,过两三日再来。家人们已经派定了,里头请太太们派人罢。”邢夫人派了鹦哥等一干人伴灵,将周瑞家的等人派了总管,其余上下人等都回去。一时忙乱套车备马。贾政等在贾母灵前辞别,众人又哭了一场。
都起来正要走时,只见赵姨娘还爬在地下不起。周姨娘打量她还哭,便去拉她。岂知赵姨娘满嘴白沫,眼睛直竖,把舌头吐出,反把家人唬了一大跳。贾环过来乱嚷。赵姨娘醒来说道:“我是不回去的,跟着老太太回南去。”众人道:“老太太那用你来!”赵姨娘道:“我跟了一辈子老太太,大老爷还不依,弄神弄鬼的来算计我。我想仗着马道婆要出出我的气,银子白花了好些,也没有弄死了一个。如今我回去了,又不知谁来算计我。”众人听见,早知是鸳鸯附在她身上。邢、王二夫人都不言语瞅着。只有彩云等代她央告道:“鸳鸯姐姐,你死是自己愿意的,与赵姨娘什么相干?放了她罢。”见邢夫人在这里,也不敢说别的。赵姨娘道:“我不是鸳鸯,她早到仙界去了。我是阎王差人拿我去的,要问我为什么和马婆子用魇魔法的案件。”说着,便叫“好琏二奶奶!你在这里老爷面前少顶一句儿罢,我有一千日的不好,还有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不是我要害你,我一时胡涂,听了那个老娼妇的话。”
正闹着,贾政打发人进来叫环儿。婆子们去回说:“赵姨娘中了邪了,三爷看着呢。”贾政道:“没有的事,我们先走了。”于是爷们等先回。这里赵姨娘还是混说,一时救不过来。邢夫人恐她又说出什么来,便说:“多派几个人在这瞧着她,咱们先走,到了城里,打发大夫出来瞧罢。”王夫人本嫌她,也打撒手儿。宝钗本是仁厚的人,虽想着她害宝玉的事,心里究竟过不去,背地里托了周姨娘在这里照应。周姨娘也是个好人,便应承了。李纨说道:“我也在这里罢。”王夫人道:“可以不必。”于是大家都要起身。贾环急忙道:“我也在这里吗?”王夫人啐道:“胡涂东西!你姨妈的死活都不知,你还要走吗?”贾环就不敢言语了。宝玉道:“好兄弟,你是走不得的。我进了城,打发人来瞧你。”说毕,都上车回家。寺里只有赵姨娘、贾环、鹦鹉等人。
贾政、邢夫人等先后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场。林之孝带了家下众人请了安,跪着。贾政喝道:“去罢!明日问你。”凤姐那日发晕了几次,竟不能出接;只有惜春见了,觉得满面羞惭。邢夫人也不理她,王夫人仍是照常,李纨、宝钗拉着手说了几句话。独有尤氏说道:“姑娘,你操心了,倒照应了好几天。”惜春一言不答,只紫涨了脸。宝钗将尤氏一拉,使了个眼色。尤氏等各自归房去了。贾政略略的看了一看,叹了口气,并不言语。到书房席地坐下,叫了贾琏、贾蓉、贾芸吩咐了几句话。宝玉在书房来陪贾政,贾政道:“不必。”兰儿仍跟他母亲。一宿无话。
次日,林之孝一早进书房跪着,贾政将后被盗的事问了一遍,并将周瑞供了出来,又说:“衙门拿住了鲍二,身边搜出了失单上的东西,现在夹讯,要在他身上要这一伙贼呢。”贾政听了,大怒道:“家奴负恩,引贼偷窃家主,真是反了!”立刻叫人到城外将周瑞捆了,送到衙门审问。林之孝只管跪着,不敢起来。贾政道:“你还跪着做什么?”林之孝道:“奴才该死,求老爷开恩。”正说着,赖大等一干办事家人上来请了安,呈上丧事账薄。贾政道:“交给琏二爷算明了来回。”吆喝着林之孝出去了。
贾琏一腿跪着,在贾政身边说了一句话。贾政把眼一瞪道:“胡说!老太太的事,银两被贼偷去,难道就该罚奴才拿出来么?”贾琏红了脸,不敢言语,站起来也不敢动。贾政道:“你媳妇怎么样?”贾琏又跪下说:“看来是不中用了。”贾政叹口气道:“我不料家运衰败一至如此!况且环哥儿他妈尚在庙中病着,也不知是什么症候,你们知道不知道?”贾琏也不敢言语。贾政道:“传出话去,叫人带了大夫瞧瞧去。”贾琏即忙答应着出来,叫人带了大夫到铁槛寺去瞧赵姨娘。未知死活,下回分解。
网友关注
- 上帝的食物
- 第十二章 找寻恶女巫
- 太子阿特士和公主哈娅图芙丝之梦的故事
- 海姑娘和她儿子的故事
- 睡着的国王的故事
- 第四章 三少帝纪第四
- 第十八章 到南方去
- 第十六章 大骗子的魔术
- 第二十三章 和常杨杜赵裴传
- 第十三章 钟繇华歆王朗传
- 第十六章 任苏杜郑仓传
- 第十一章 袁张凉国田王邴管传
- 第二一章 狮子成为兽国之王
- 朱特和两个哥哥的故事
- 圣母的小酒杯
- 第二章 会见芒奇金人
- 麦穗的故事
- 洗染匠和理发师的故事
- 第八章 送命的罂粟花田
- 第二三章 甘林达满足了多萝茜的愿望
- 第七章 吕布(张邈)臧洪传第七
- 第二十章 美丽的瓷器城
- 女王祖白绿和糖饭桌子的故事
- 第五章 救出了铁皮人
- 第二章 武帝纪第二
- 第二十章 武文世王公传
- 钱商和匪徒的故事
- 第六章 一只胆小的狮子
- 第十四章 飞猴
- 国王山努亚和他的一千零一夜
- 第九章 田鼠皇后
- 乌木马的故事
- 蠢汉、驴子与骗子的故事
- 渔夫和雄人鱼的故事
- 三根绿枝
- 第五章 后妃传第五
- 第三章 武帝纪第三
- 第十九章 任城陈萧王传
- 第二二章 桂特林的国家
- 第十一章 神奇的翡翠城
- 第十八章 二李臧文吕许典二庞阎传
- 第一章 旋风来了
- 第二十一章 王卫二刘傅传
- 第十五章 秘密被拆穿了
- 第三章 救出了稻草人
- 第十九章 会捉人的树
- 航海家辛巴达的故事
- 终身不笑者的故事
- 懒汉克辽尼和铜城的故事
- 第六章 董二袁刘传第六
- 第二十二章 桓二陈徐卫卢传
- 瞎眼僧人的故事
- 哈·曼丁的故事
- 补鞋匠迈尔鲁夫的故事
- 渔翁、魔鬼和四色鱼的故事
- 阿拉丁和神灯的故事
- 驼背的故事
- 阿卜杜拉法兹里和两个哥哥的故事
- 智者盲老人的故事
- 第十二章 崔毛徐何邢鲍司马传
- 坟
- 麦仑·沙迈追求漂亮女人的故事
- 第十章 荀彧攸贾诩传
- 第二十四章 韩崔高孙王传
-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
- 第十七章 张乐于张徐传
- 第一章 武帝纪第一
- 撒谎者贝浩图的故事
- 第二十五章 辛毗杨阜高堂隆传
- 巴士拉银匠哈桑的故事
- 第四章 穿过森林去的路
- 老汉伦克朗
- 第十七章 轻气球怎样飞走的
- 第十三章 救助
- 第八章 二公孙陶四张传第八
- 第十章 守卫城门的人
- 第七章 惊险的旅程
- 第十五章 刘司马梁张温贾传
- 第九章 后诸夏侯曹传
- 第十四章 程郭董刘蒋刘传
- 第二四章 再回到家里来
精品推荐
- 琼海市05月30日天气:多云,风向:无持续风向,风力:<3级,气温:35/26℃
- 河津市05月30日天气:多云,风向:西风,风力:<3级,气温:24/19℃
- 沁水县05月30日天气:多云,风向:西北风,风力:3-4级转<3级,气温:22/14℃
- 乐东县05月30日天气:多云,风向:无持续风向,风力:<3级,气温:37/25℃
- 尖扎县05月30日天气:小雨转中雨,风向:东风,风力:<3级,气温:25/11℃
- 同德县05月30日天气:小雨,风向:东风,风力:<3级,气温:22/7℃
- 东台市05月30日天气:阴转多云,风向:东北风,风力:<3级,气温:24/19℃
- 五家渠市05月30日天气:晴转多云,风向:无持续风向,风力:<3级,气温:20/10℃
- 海西州05月30日天气:晴转多云,风向:西南风,风力:<3级,气温:22/10℃
- 乌鲁木齐县05月30日天气:晴转多云,风向:无持续风向,风力:<3级,气温:20/10℃
分类导航
《红楼梦》蔡义江校本全部章节
- 前 言
- 第九回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 凡 例
- 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 第二十回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 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 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 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 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 第十二回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 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迷贾政悲谶语
- 第三回 金陵城起复贾雨村 荣国府收养林黛玉
-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 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 第二十四回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
- 第五回 开生面梦演红楼梦 立新场情传幻境情
- 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 第二十五回 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通灵玉蒙蔽遇双真
-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 第十六回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
- 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密意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 第七回 送宫花周瑞叹英莲 谈肆业秦钟结宝玉
- 第十七回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怡红院迷路探曲折
- 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 第八回 薛宝钗小恙梨香院 贾宝玉大醉绛芸轩
- 第十八回 林黛玉误剪香袋囊 贾元春归省庆元宵
- 第二十八回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
- 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痴情女情重愈斟情
- 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开合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 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 第三十回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龄官划蔷痴及局外
-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 第五十回 芦雪庵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
-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 第四十一回 栊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红院劫遇母蝗虫
- 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 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 第四十二回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补余香
- 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 第三十三回 手足耽耽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 第四十三回 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不了情暂撮土为香
- 第五十三回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
-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 第四十四回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
- 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金莺巧结梅花络
- 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 第五十五回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
- 第三十六回 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
- 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 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时宝钗小惠全大体
- 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
- 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
- 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情辞试忙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 第三十八回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 第四十八回 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
- 第五十八回 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 第五十九回 柳叶渚边嗔莺咤燕 绛云轩里召将飞符
- 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
- 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玫瑰露引来茯苓霜
- 第七十九回 薛文龙悔娶河东狮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
-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 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
- 第八十回 懦弱迎春肠回九曲 姣怯香菱病入膏肓
- 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鸳鸯女无意遇鸳鸯
- 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 第八十一回 占旺相四美钓游鱼 奉严词两番入家塾
- 第七十二回 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来旺妇倚势霸成亲
- 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 第八十二回 老学究讲义警玩心 病潇湘痴魂惊恶梦
- 第七十三回 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佩
- 第八十三回 省爆闱贾元妃染恙 闹闺阃薛宝钗吞声
- 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矢孤介杜绝宁国府
- 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 第八十四回 试文字宝玉始提亲 探惊风贾环重结怨
- 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
- 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
- 第八十五回 贾存周报升郎中任 薛文起复惹放流刑
-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 第六十七回 馈土物颦卿念故里 讯家童凤姐蓄阴谋
- 第八十六回 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
- 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
- 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 第八十七回 感深秋抚琴悲往事 坐禅寂走火入邪魔
- 第七十八回 老学士闲征姽婳词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
- 第八十八回 博庭欢宝玉赞孤儿 正家法贾珍鞭悍仆
- 第八十九回 人亡物在公子填词 蛇影杯弓颦卿绝粒
- 第九十九回 守官箴恶奴同破例 阅邸报老舅自担惊
- 第九十回 失绵衣贫女耐嗷嘈 送果品小郎惊叵测
- 第一百九回 候芳魂五儿承错爱 还孽债迎女返真元
- 第一百回 破好事香菱结深恨 悲远嫁宝玉感离情
- 第一百十回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
- 第九十一回 纵淫心宝蟾工设计 布疑阵宝玉妄谈禅
- 第一百一回 大观园月夜感幽魂 散花寺神签惊异兆
- 第一百十一回 鸳鸯女殉主登太虚 狗彘奴欺天招伙盗
- 第九十二回 评女传巧姐慕贤良 玩母珠贾政参聚散
- 第一百二回 宁国府骨肉病灾祲 大观园符水驱妖孽
- 第九十三回 甄家仆投靠贾家门 水月庵掀翻风月案
- 第一百三回 施毒计金桂自焚身 昧真禅雨村空遇旧
- 第一百十三回 忏宿冤凤姐托村妪 释旧憾情婢感痴郎
- 第九十四回 宴海棠贾母赏花妖 失宝玉通灵知奇祸
- 第一百四回 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痴公子余痛触前情
- 第一百十四回 王熙凤历幻返金陵 甄应嘉蒙恩还玉阙
- 第九十五回 因讹成实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宝玉疯颠
- 第一百五回 锦衣军查抄宁国府 骢马使弹劾平安州
- 第一百十五回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证同类宝玉失相知
- 第九十六回 瞒消息凤姐设奇谋 泄机关颦儿迷本性
- 第一百六回 王熙凤致祸抱羞惭 贾太君祷天消祸患
- 第一百十六回 得通灵幻境悟仙缘 送慈柩故乡全孝道
- 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
- 第一百七回 散余资贾母明大义 复世职政老沐天恩
- 第一百十七回 阻超凡佳人双护玉 欣聚党恶子独承家
- 第九十八回 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病神瑛泪洒相思地
- 第一百八回 强欢笑蘅芜庆生辰 死缠绵潇湘闻鬼哭
- 第一百十八回 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
- 第一百十九回 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泽
- 第一百二十回 甄士隐详说太虚情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
- 新 版 红 楼 定 假 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