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胡

我是贵州万山人，我在铜仁打工，我妻子也是万山人，我的父亲是个麻将迷跟我亲弟弟一起住在万山。我父亲在他打麻将的圈子里小有名气，因为附近玩麻将的人大多数是三十多岁到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而七十岁以上的只有我父亲一个。说起“老姚”这个称谓，圈里人人皆知，因为他不仅麻将打得好算得精，而且他资历老，麻将桌上的故事知道得多讲得好，很多人喜欢和他打麻将就是为了听他讲故事，哪怕每次都输钱。老姚就是我爸爸。

1992年夏初我回家看望父亲和弟弟。我经常不打招呼的就回来，所以弟媳也没有对我冷不丁的到访感到诧异。“我弟呢？”“上班呢。”“哦，我爸呢？”“茶馆打牌。”“也快吃饭了，我去叫爸回来，你忙着。”“嗯。”

县城很小，很快就在茶馆看见父亲的背影。我向父亲走去，有人认出我来对我父亲说到：“老姚，你儿子来了。”父亲头也没回，背对着我伸出手罢了摆“打完这圈，打完这圈。”

回家的路上，我问起父亲知不知道天胡？背着手走在前面的爸爸回过头问我：“怎地？你胡过？”“没，我不知道，问问你。”父亲又走了几步开始说：“麻将规则是闲家起牌13张，庄家起牌14张，如果庄家一起牌就胡了，这个就叫天胡。闲家呢，如果起完牌就听牌了，然后自摸一张就胡了，这个叫地胡。诶，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胡一把天胡啊…”其实这些我都懂，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除了麻将以外就不愿意说话了，我提天胡只是想和父亲多说几句话，每一个父母都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了一切，母亲死后，我才发现我陪伴他们的时间太少，我一直很后悔为什么母亲活着的时候我一年才回一次家，为什么不陪她多说说话，为什么不让她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为什么我总以为以后还有很久的时间陪她，殊不知珍惜现在。后来我在铜仁安家就为了离父亲近点，常回家看看。父母拉扯我们长大，其中的艰辛在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才明白，我好想现在就为父亲做点什么，不要像当初对母亲一样，总觉得还有明天，一切都可以等一等，再等一等。我没有名车豪宅没有近千万的存款，我不能带父亲环游世界，不能让父亲吃上几千块的鲍鱼喝上几千块的茅台甚至抽上中华，但是我能在精神生活上满足他什么吗？当然可以，父亲刚刚说此生想胡一次天胡，好，我就帮父亲胡一次天胡。胡天胡的几率是多少？134张牌乘以一次抓14张牌再乘以81种胡牌的牌型等于151956分之一的几率，如何让父亲天胡呢？一个计划在我脑中酝酿而生。

吃过晚饭，父亲准时收看新闻联播，这是他几十年的习惯。看完新闻联播父亲就要继续去茶馆打麻将，我说到：“爸，今天别去了，刚好我回来了，我们4个人在家里打麻将吧。”“呦？就你小子的技术还想赢我的钱啊？记不记得上回还有上上回谁输得最多啊？哈哈哈。”弟弟觉得我又想故意输钱给父亲了，还要拉他们下水，翻了我一个白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别小看了我”“嘿嘿嘿”父亲干笑，弟弟无奈的附和“我也好久没跟父亲打麻将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切磋切磋吧。”我把父亲引坐在庄家位置，大家落座后父亲问骰子呢？没骰子怎么决定谁先抓牌啊？弟媳说：“我去找。”我拉欲起身的弟媳坐下，说：“算了，别找了庄家先起吧，就起面前这边的吧。”父亲开始抓牌表示默认，我在偷偷观察父亲的表情变化。起第一次起牌时表情没什么变化，第二次时父亲下巴往里微缩，眉毛稍上扬。第三次时父亲身体向后靠，瞳孔放大，随后嘴角的肌肉凸起了一点，表示他在咬牙。最后一次庄家抓2张牌，我看见父亲“跳动”的瞳孔，专注的表情说明他无比期待下面这2张牌，父亲起完最后2张牌，闲家弟弟和弟妹跟着起牌，但是我没有动，我还在看着父亲。父亲最后两张牌拿在手里还没放下，瞳仁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父亲检查了2遍自己的牌，拿牌的右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小腹也往里缩，脸上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但是嘴却还没合拢。这时弟弟、弟妹的牌也理好，抬头看向父亲，与此同时父亲把牌摊倒，站了起来，大声说“我胡了，天胡！”弟弟、弟妹低头看父亲的牌面，而我却抬头看着父亲，开始站起来。我站起来准备说出我酝酿好的恭喜的话，但是父亲的身体向后倒去，我伸手去抓，没有抓到，父亲到在椅子上，顺势缩下去，缩到了桌子下面。弟弟弟妹急忙冲了过去想扶父亲起来，我呆站在那里，伸出去的手也僵在那里收不回来，因为父亲倒下那一秒我看见他鼻孔里有鲜血，“哥，哥，爸他鼻子流血了，怎么办，怎么办？”“快打120……”弟妹说到，我站在那里好想哭却流不出眼泪，好想动但是手却收不回来，我好像有一身的能量，却爆发不出来，我想呐喊狂叫但是发不出声音……

眼前一黑，我晕倒了。

在医院，我醒来听见哭声，弟弟看见我醒了，告诉我父亲太激动，脑溢血，抢救无效，死了，死了……

我大叫一声，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我的父亲死了，警察认定意外死亡，每一个人都讨论着“老姚”一把天胡死了的故事，这一段时间人们的话题都是天胡带来厄运。父亲以前说过他不信这些，他说没胡过天胡的人比胡过天胡的人死得要多吧？哈哈。只有我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我想让父亲胡一次天胡，父亲看新闻联播的时候，我把牌理好了，我就在想怎么让父亲摸到我设计好的牌呢，于是我把骰子藏了起来，我把父亲引坐在庄家位置，让他第一个起牌，结果准确无误的摸到了我安排好的天胡牌。

我是杀人犯，我要去警察局自首，我是杀人犯，我害死了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