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品

“哎哟！妈……妈呀！”金三粑叫起来，清早同老婆郑四妹在市场买小菜踩在菜叶上溜了仰面一跤。爬起来还咕噜：“我说不来你硬要叫我来，这下摔了个脑振荡。这政府是啷个搞的？市场又乱又赃！”

“哈哈，嘻嘻，嘻嘻哈……”郑四妹笑得更是前仰后合：“得感谢政府，你这一跤摔了个大发财。”

“放你妈的屁！”金三粑说：“摔的不是你，是不？这下摔成脑振荡，憨了、不能干活了，该你养一辈子。”

郑四妹好一阵才收住笑声，说：“你个金三粑子向来死懒好吃，街坊上都知道我在奍你。这又找借口赖给我养。可你这一跤摔下去却不需我养了，真的摔了个发财大跤。”

金三粑听郑四妹连连说自己要发财，听进了心，问：“真的？”

郑四妹说：“摔跤有几种姿势，‘扑’的一跤叫狗啃屎或叫大堂打屁股，‘仰面’一跤叫睡棺材。”

“胡扯！”金三粑骂道：“睡棺材，不就完蛋了！还发财跤？”

“所以呀，”郑四妹说：“你们男人都是脑振荡，都不知寓意、天意、吉兆！”

“那你说说听。”金三粑也想听听自己官财运何起。

“睡官财哪点不好，”郑四妹说：“睡觉就能当官，睡觉就能发财。”

金三粑揉着自己还在发痛的后脑勾，这脑袋想是想过当官发财，二辈子吧？听得自己裤袋的手机响，把按摩脑袋的手暂时挪用，摸出手机接听后，说：“市里秘书处通知我开会。我们做生意的哪有时间听秘书们讲课、布道？耽误生意还发财！”

郑四妹说：“去去去，一定要去。开会是发大财兑现。”

金三粑排行老三，父母将“三”写作“山”，把“粑”写作“耙”取名金山耙，是祈求能挖座金山。街坊上不认可仍叫他金三粑。因老子遗传给他的就只有一箱子废书和一挑可走街串巷卖熨斗粑的担子。废书不能吃不能穿，只留下本《词源》翻耍其他都卖给了收荒匠；熨斗粑担子现今已少见，一头可装油类、糖及发酵米漿一头是宽口灶配2、30个深3㎝直径6㎝的铸铁碗碗锅，生好宽口灶用细碎炭花填平，放上碗碗锅，用缠上布条的筷子蘸油扫一扫锅心，即可烙熨斗粑，金山粑就靠这担子过日子。

“真发财？”金三粑对郑四妹说：“那我不侍候你了，你自己回家煮面吃。”

到了市政府打听到今天的会只有一个。“不是在大礼堂听报告，可能硬是有点搞头。”金三粑自语，趾高气扬步进小会场。

他坐下后再看挨着自己坐的有张黄粑、赵汤元、温单碗、王豆花、田白糕……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同这么些人打堆发啥子财？再看前三排坐有工商局的有城监队的……这些都是平日管老子的对头，老子今天就来个平起平坐，冒着胆子往前三排另选位子坐下。

坐主席位的讲话了。金三粑见他个子矮、脑满肠肥、大腹便便，认得是主管第三产业及饮食的杨副市长，曾听他作过报告。

杨副市长照例一番2020年一定要建成小康社会的开场白，认为提够了大家的精气神，话锋一转，说：“小康社会就是住得更好吃得更好……我们江阳市名食多：工农大曲、黄粑、猪儿粑、纳溪泡糖、五香糕……有美食家说：中国美食在四川，四川美食在江阳。为了继承和发掘我市饮食文化造福于百姓，今天在坐诸位中选出一个烹调协会会长。怎么选？为节俭‘三公开支’决定不搞厨艺大赛，改革创新我出个简单考题，：家里蒸饭的木器有人叫‘蒸子’有人叫‘蒸笼’有人叫‘饭桶’，谁能正确写下这木器名称说明他对我国的饮食文化和中国汉语都有研究，就当选为我市烹调协会长。要不要得？”

总爱抛头露面到处题字的杨副市长花样还真多。听众都点头，说：“要得！”

金三粑想：全市人民都叫你“饭桶”，讲着话也在流口水，果真考起饭桶的亊儿了。

“好不好？”杨副市长又问。

“好！”又是齐声热烈拥护。

接下，一个小秘书给在坐诸位发了试卷。

有人鼓动过金三粑参加公务员考试。他只读过初中课本一听说要考政治、经济……况且几千人竞争一个岗位就打退堂鼓。今天，哈哈，非我状元莫属！他在老子留给他的《词源》中对蒸饭木器做了专门家的研究。他笑着看每个人都不但写了木噐名称还长篇大论一番交了试卷，才不慌不忙向小秘书借了笔，一笔一划还算端正地在试卷上大大地只写了“甑子”二字交了卷。

见到金三粑写下试卷的旁观者都认定，杨副市长不是给你递了点子：蒸饭木器！你偏生出个“瓦”旁，必遭淘汰。幸灾乐祸笑了。

可万万没料到，杨副市长宣布：今天应答我的考题，画蛇添足的多，唯金三粑中10环，当选为江阳市烹调协会长。请贵宾室谈话。

没错，蒸饭的木器正是“甑子。”杨副市长主管第三产业及饮食对行业内的名词也翻过《词源》或《词海》。

贵宾室。杨副市长对金三粑说：“老金，你当选为咱江阳市带‘长’护士……”

金三粑懵了，“护士”，侍候病人的！杨副市长还在讲：“就是要保护人民吃得卫生吃得可口吃出健康……”他心里又想，人民健康应该的，给我什么搞头呢？杨副市长还在说：“……要整顿饮食市场，发掘弘扬我市美食，打击虚假、欺诈……”他想：“饭桶”这最后的“打击”二字讲得锋芒毕露，有道理，也是十环！不打击别人怎能保护自己；不打击别人怎知我是烹调协会长；不打击别人怎能对别人罚款我又怎能发财！

等得杨副市长训导完毕，金三粑连连点头，说：“我金三粑牢记市长教导，给市长当好马前卒。”脑子里也没“饭桶”二字，为拍杨副市长马屁，还把“副”字扔了。

金三粑回家，对郑四妹说：“亲爱的郑四妹，我的好老婆，你清早还真说准了，真的摔的是睡官财。……市长还叫我到贵宾室面授机宜……”

郑四妹认真听完，说：“你还说‘我说不来你硬要叫我来’！你的军功章——罚的款一半是我的。”

金三粑把握“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第二天便行使职权。两手插在袖笼里市场上东逛逛西望望，很快他意识到自己没威信，连一个对自己叫官衔的都没有。他想到一次名酒节城管执法人员说自己流窜经营有碍节日观瞻罚款时戴有臂章，原来如此！急到打印铺印了个大大的“甑”字裹成卷儿握着，两手交叉背在身后，走路也大摇大摆官架子。果然便有人向自己行注目礼，哈哈，哈哈，他得意地笑了。

金三粑见田白糕门前一老妇在卖慈粑，将手握的纸筒儿指着老妇鼻子问：“有营业执照吗，有卫生许可证吗？”

老妇虽见来人派头十足，为卖慈粑赚两个生活费却也理直气壮，大胆回话：“这是自家种的糯米做的。没想过开店，就没办啥子营业执照和许可证——我也不懂。”

“讶？”金三粑责道：“你倒说得简单劈脱！无证经营是违法犯法。罚款！”

自家种的粮食为多卖两个钱做成熟食卖犯了哪门子法？老妇听说过“城里的黑猫凶得很！”怕今天遇上了吧，问：“你凭……是城管叔叔？”她不敢称对方黑猫。

“你不认得我？”金三粑把手握的纸筒儿展开：将一个大大的“甑”字在老妇眼前晃晃，说：“我就凭这。”

老妇成白痴了，东张西望，不懂。

店铺里的田白糕走了出来，说：“金大爷是新当选的我市烹调协会长。”

老妇不知眼下的会长究竟有多大，打了个颤，嚅嗫问：“你要怎罚？”

金三粑说：“念你初犯，罚款200。”

“天，天天，天呀！”老妇只能放死泼赖了：“我总供还没卖到50元。”

田白糕说：“今天我当个好人中人，老太婆，你就把卖到的钱全给会长再送会长一个慈粑，金大爷也就高抬贵手，亊儿就了结。”

老妇想想不能让亊态闹大，问：“会长，要得不？”

金三粑拿起一个慈粑手中掂掂，有两斤多，说：“念你初犯，好吧。”

老妇走了。田白糕伸手。金三粑把罚款得来的钱给了田白糕2元，说：“以后要多多扎起。”田白糕点头说：“是，是是，以后我是你的帮凶。”

回到家，金三粑把47.9元和慈粑交给郑四妹，为表示非偷非盗、来路清白如实作了回报。

郑四妹面色不乐，说：“你真是个脑振荡，起码要罚整数嘛。今晚睡飘窗。”

金三粑赔笑脸，说：“我还不知道要整数？开口要的还是两张。只是那老婆子裤兜底翻转都只这么多，你没见有2个1元和9角还是硬币。”

郑四妹只好说：“明天立新功。去罚那些有钱的。”

早前，老婆把老公撵下床睡踏板；今天，老婆把老公撵下床睡飘窗。金三粑一夜的飘窗思索，手握“甑”字纸筒儿跨进“大华名食国际会所”说三道四、东看东斥，西看西责，耍够了派头，最后算总账：“老板，你这‘红桥猪儿粑’、‘宜宾燃面’、‘北京烤鸭’是今早乘车乘机从江安红桥、宜宾、北京贩来的？虚假、欺诈，属严打对象。”

老板认识金三粑，也知他新当选会长，嘿嘿，这小不点儿的小商贩连店铺都没一间竟作威作福，今天一定要耍耍他，应付说：“金三粑，内行不说外行话。本会所只是用了江安红桥、宜宾、北京全聚德的相同烹调工艺，不是就犯了哪一款吧？咱中华民族的文化就是中华民族的子孙相互借鉴才有今天的灿烂辉煌。这好比你老汉你妈借鉴了别人床上做亊的技巧和本事才有你金三粑，不能就说你金三粑金会长就虚假就见不得人吧。”

金三粑没系统学过《逻辑学》，不懂偷换概念之类的诡辩，无言以对。

老板反诘得分，笑哈哈说：“会长，本会所还有一传世点心，看看介绍。”将金三粑带到壁上挂的一块土漆牌匾前。土漆已经陈旧斑驳，核桃大小的绿色楷书清晰可见。金三粑仰望细读：

金莲粑

明。落地秀才武大郎娶得美貌如仙的潘金莲。潘金莲心灵手巧并娘家学得烹调白案手艺，将泡粑料改革创新，加黄糖（金色）、糯米、莲籽用熨斗锅烙制，不但保持了原有的松泡、香甜还清热并金子般黄色诱人。武大郎从此弃读经商，丰衣足食。但仕途之心不死，买通同窗西门巡抚将金莲粑进贡皇上品尝。皇上赞不绝口，却未赐武大郎一官半职。问其所以？西门巡抚曰：“皇上爱美食更爱美人，如将金莲进贡必有高官厚禄。”武大郎想：送皇帝一个潘金莲当了官后几十个潘金莲都赚得回来。便以进宫做御厨言诳骗金莲入宫，后自己三年没得封官又不会做金莲粑，烙出的熨斗粑硬得如烧糊的饼，只能称烧饼。最后生意清淡借贷过日，负债累累，为躲债逃到东海荒岛上。金莲粑唯本会所承皇宫秘传。

金三粑看完，暗叫：你剽窃我的熨斗粑还吹得天花乱坠！大嚷：“日白，扯谎，天都要被你戳破！”

老板笑吟吟，问：“会长，有无潘金莲、西门大人？”

金三粑说：“有。那是一对乱搞男女关系的狗男狗女。”

老板说：“这就对了。衍生，衍生你懂不懂？一件事儿人人可衍生，衍生几十个故亊，只要能为目的服务。当然，当然，要经得起考证，那东海荒岛上不是至今还挂有武大郎的广吿词‘武运长久’和卖烧饼的旗幡么！”

金三粑想想那东海上果真有卖烧饼的旗幡，恐怕理论起来又说不过老板。反关心起老板的收益，问：“那你这金莲粑一天能卖多少？”

老板说：“一天能卖三、四千个，1元/个，纯利润至少二千。”

金三粑羡慕得很，又想：有人可认贼作父，我为何不可将剽窃我的再偷回来。点头说：“好，好好，你这衍生好，发掘我市美食。”忘记了到此是来罚款发财的，转身急急忙忙思考着往家走。

回家第一句话对郑四妹说：“今天没罚到钱。我睡一个周的飘窗。”

郑四妹感到奇怪，平日撵都撵不下床，撵下床都要死皮赖哭爬上来，莫非病了！说：“今晚可以睡床上。”

金三粑说：“就睡飘窗，就睡飘窗。”

一个星期金三粑生意也不做了，又出门一周不回家。郑四妹想，到外面捉“鸡”去了吧？怪我，郑四妹自责，找八字先生问了一卦。八字先生只说了“喜怒悲哀”四字。这是什么卦哟，卜了卦就当没卜卦！

第三周金三粑回来了，首先挂出一块牌匾：

金樽粑

春秋战国。楚庄公打了胜仗，大宴36将臣。先赏赐一人一金樽美酒，再叫36个小老婆作陪酒女郎。只听宴会厅如娇鸟般叽叽喳喳，忽然一阵风起吹熄蜡烛。小老婆们问：“看不见，我陪谁？”楚庄公说：“爱卿们，想美女的敲响你的金樽，鸟儿就会飞到你的身边。”君王开放，将臣放肆，好一个疯狂的通宵达旦。以后千古流传：有金樽美女从天而降。本店高价购得楚庄公大宴将臣的36个金樽烙制熨斗粑——美称金樽粑矣。

郑四妹没大看懂，问：“我还以为你捉‘鸡’去了，这上面的字是啥子意思？”

金三粑说：“我去给吃咱熨斗粑的捉‘鸡’。”随即从背的口袋摸出36个金樽来。

郑四妹问：“你这又是啥子？”

金三粑说：“酒杯杯。用来烙熨斗粑。”

郑四妹说：“我在电视上见过，是古董，用来烙熨斗粑怕犯法哟？”

金三粑说：“啥子古董哟！到外地去找农机厂翻砂做的。还有这牌匾也是找美术社做的仿旧货——但你别说，就说我在深山里挖到的。快升火，牛皮不是吹的，天不是戳破的，我们的金樽粑才是天下极品，每个2元。这下才是真发财。”

“哎呀，”郑四妹说：“我的郎君，这辈子不枉自选你做驸马！”

“闯你妈的，”金三粑骂道：“你又不是卡扎菲、奥巴马的女儿！想文绉绉都文绉绉不会。快大喊：‘春秋战国的金樽粑古过明朝的金莲粑！’”

郑四妹果真一阵甜嗓子大叫大嚷：“楚王宫好和睦，共享美女36！金樽粑真古董，胜过明朝175……”

金三粑突然发觉老婆文才不错，还会编快板书！用翻转熨斗粑的竹签击着金樽和着：“金樽粑三千年，四妹美貌才华胜金莲。”得意中又点评说：“错了！是‘1573’不是‘1753’。‘1573’是酒，我们只同金莲粑比高低。”

郑四妹一本正经：“管他175还是157！押韵，押韵懂不懂？说古董都是假的。说1573年的酒是第一个日白，先把它比下去。”仍大叫大嚷：“金樽粑真古董……”

嘿，老百姓真有不少是脑白信！真相信这金樽不管是盛酒的也好如今烙熨斗粑也好，总之粘了金樽的金气就有美女从天而降，连老叟也说“我虽没‘做亊’的本领，却可叫美女捶背揉足”；就像莫言获得诺贝尔奖，他家的野草想舞文弄墨的人都偷偷扯几根。

一传十，十传百，金樽粑生意特好，金三粑、郑四妹俩口儿便缩短烙制时间半生不熟就卖还是供不应求。

夫妻演双簧诱来了杨副市长。

有人说：“杨副市长来了。”又疑问：“杨副市长也来买金樽粑吃。”

金三粑往远处看，果真是。只是比往日更加气派更加威风，还有穿公安服的保镖跟随。

金三粑、郑四妹俩口儿迎上前，问候：“扬市长来指导工作？目前我们发掘的美食就这金樽粑。以后再接再厉。”

杨副市长呵呵笑，两眼看着郑四妹目不转睛，手拿一个金樽粑塞里嘴里品尝，说：“是不错。别有风味。”

金三粑不明白，问：“市长，你表扬的是金樽粑还是我老婆郑四妹？”

杨副市长是没听见还是本就另有来意，只厉声斥道：“你就说创新食品不行？偏偏说‘春秋战国’的古董！有举报：文化宫失盗的36个金樽是你偷的。”指指身边的“保镖”，说：“金三粑，跟这位同志去说清楚。”彻彻底底不记得金三粑是他新花样选出的烹调协会长。

金三粑大叫冤枉，说：“我上个周才到外地去找农机厂铸铁做的，不是古董。”

杨副市长说：“这年头打锣卖糖的、酿酒酿醋的都吹古董，追究起来，又是虚假、欺诈，也犯规矩，先关起来再说；再不然，认罚20000。给你选择题，2选1。”

金三粑“扑”地一声给杨副市长跪下，说：“我向农妇开口才200，你开口就是两万。你比我霸道……你，你你，你才是极品……”不但省了“副”也不称市长了。

“杨副市长，”郑四妹替补前线，扭捏娇羞、妩媚取宠，说：“你的军功章——罚款一半是我的。”

“是你的！”金三粑火了，说：“是你的，是尔的，你不叫我开‘发财会’，能罚我的款？”

“你金三粑认真，我也认真！”郑四妹认了真，说：“你睡飘窗，我跟市长了。”

“你，你个潘金莲！”金三粑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