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伦之乐

地球真的变暖了，九月的天气，依然是烈日炎炎。

博凡刚把一盘白斩鸡端上桌子，准备开晚饭，却听见有人在敲门。他心里有点奇怪，怎么不按门铃？但还是快步走到门边，把门打开……

一个满脸黝黑、穿着蓝布汗衫的老头站在门外。

“哦——是爸爸，您……”博凡一下子有些慌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老头没有言语，竟自走进客厅，往沙发上坐了下来。

“月珍你看，爸爸来了！”博凡跟在老头后面高声叫道。

“哟，是爸爸呀，”月珍从房间里走出来说道，“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大概有好几年没上来了吧？听说现在乡下的生活水平比城市还好呢。”月珍似乎很热情地跟老头聊了起来。

“爸爸，您要不要来杯……”博凡说到这朝妻子瞥了一眼，可能是根据经验，他很快地接下去说——来杯可以降降温的饮料？

“随便吧！”老头显得很淡定，慢悠悠地开口说：“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叫你们帮我一个忙，我孤独一人在乡下，年岁又大了，实在是不放心啊！”

“爸，您这人也真是，现在的社会风气多好啊，有啥好不放心的？再说，您又不是百万富翁，家财万贯的，有啥好担心的嘛！”博凡被老头的突然到来和所提出的帮忙之事弄得一头雾水，于是就先这么说了。

“是呀，我们能帮什么忙呢？自己的事都搞得六神无主了。”妻子的性格比丈夫直率多了。

“你们搞错啦，”老头略迟疑了一下，“噢，你们大概这几年都没到过乡下吧？我怎么会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呢，现在的乡下不是从前了，几乎家家都有空调大彩电，存款上至少都有个几万几十万的；我这次，就是为这事而来的。”

“哦——”夫妻俩同时叹出声来，一种模糊的莫可名状的欲望在这对夫妻的心里涌动。

“那么是说，爸爸也一定有不少存款吧？”博凡笑容可掬地、又像是在开玩笑地问道。

老头眯起眼睛把整个房间周围瞧了瞧，觉得儿子的这套房子布置得确实整洁，充满了现代化。于是他语调缓慢地说：“那当然啦，存款的数目太大了，心里就不安啦，所以才来找你们的。”

“啊……”夫妻俩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为防止自己的失态，还是妻子的反应快：“是啊，其实我们早该关心爸爸的生活了，都是博凡一天到晚就把心思扑在工作上。”月珍说话时嘴唇有些颤抖，可能有股热血在往上涌，因此脸色红彤彤的。

“是啊是啊，都怪我，一干上工作就把什么都忘了，真是……嗳，娟娟，你愣着干啥，还不快来叫爷爷？快，叫爷爷！你忘了，小时候，都是你爷爷把你抱大的呢……噢，对了，月珍，快给爸爸来杯冰牛奶，你看，爸爸的汗衫都湿透了。”

这时娟娟显得有些难为情地走到老头身边，腼腆地叫了声：“爷爷！”

老头一下子紧紧地把亲孙女搂在怀里，眼里的一汪热泪，差点夺眶而出。

博凡和月珍也紧紧地靠在一起，望着爷孙女亲热的样子，都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爸爸，您先喝了这杯牛奶，是凉的，很舒服。”月珍亲昵地依在老头身边说道。

老头还是紧搂着孙女，喃喃地说：“一晃有四五年了吧，娟娟，我没这样抱过你了，想不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记得你小时候，整天吵着要我抱而不要你爸妈呢。”

博凡拿着把水果刀在为老头削苹果，发现妻子用脚踢了自己一下，又见她向老头噘噘嘴，于是他便笑嘻嘻地：“爸爸，你可能把农村说得太好了，我看不见得；就拿您来说，够吃够用就不错了。”

老头放开孙女，正色道：“先不忙谈这个，先把这件要紧的事办了再说。头几天，我和村里的几个老头到县城去看戏，回来时路过一个福利彩票亭，有不少人在买彩票。我们当中有个老头说也去碰碰运气，于是我们每人花了二元钱买了一组号码。那天开奖时我们几个老头一起看着电视机，只是觉着有趣，谁也没想过真能中什么奖。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那组号码，竟然中了一个二等奖！听村里人说，一等奖是五百万，这个二等奖至少也有一百万以上呢……

“你们想，我这孤老头子哪用得了这么多钱？再说，这钱已经露了脸，留在我身边，没准连性命都难保！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你们哪个抽空跟我一起去领奖，把钱存在你们这里，我缺钱用时你们再给我，这样就比较安全了。嗯，这就是中奖券。”老头说着从几层厚的纸包里摸出一张兑奖券。

月珍的身体像完全失去了控制，一下子扑到茶几上，双手捧着那张奖券，“啊……哦……”她可能是太激动了，几乎有一种要晕过去的感觉。但很快就清醒了：“娟娟，快亲亲爷爷！你看爷爷对你多好，小时候把你抱大，现在又给你……”她喘了口气，继续道：“我说爸爸，您老今后就别到乡下去了，您这么大年纪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是啊，”博凡抢过来说：“在这，月珍可以对您多照顾着点。”儿子说得很诚恳。

老头对儿子的这一片心意好像并不领情，倒是露出一付不以为然的样子说：“不啦，我一个人在乡里住惯了，乡间的空气好，连泥土和牛粪都带着香味呢。”

月珍用面盆打了水，搓上毛巾给老头，很体谅地说道：“这倒也是，爸爸在农村住习惯了，哪像我们这里，又是噪音又是雾霾，空气质量实在是太差了。我看哪，博凡，关键是你我要经常去看看爸爸，多关心点爸爸缺少什么，需要什么；还有就是我们要让娟娟经常到乡下去玩，反正现在的交通很方便，爸爸您说是吧？”

老头没有言语。半响，老头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们把那张奖券放好，明天我们先把中奖的钱领回来再说。”

“对，爸爸说得是！”夫妻两人异口同声。

“博凡，给爸爸拿瓶好酒来，娟娟，给你爷爷斟酒！”月珍有点语无伦次。

老头这时显得很坦然，接过斟满好酒的高脚酒杯，眯起幸福的双眼将酒一干而尽。然后夹上一块白斩鸡，味道很香地咀嚼着，一脸的心满意足。

老头这一晚的天伦之乐，真让人瞧了羡慕不已。

深夜，大家都已安寝了。本来博凡夫妻准备让老头睡在他们的席梦思床上，但老头执意不肯，于是就睡在客厅里的三人沙发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夫妻俩就起来了。估计这一夜因过于激动没有睡好，他们想早点起来帮老头准备早餐。可是，却发现老头已经不见了。三人沙发照原来的样子放得好好的，只是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有一张写满字的纸条和一张一百元面值的人民币。纸条上的字像个小学生的手笔，博凡一看就肯定地说：“这是爸爸写的！”于是，夫妻两人紧凑在一起，屏住呼吸，念起了纸条上的内容：

博凡、月珍：

我走了，没有和你们打招呼，真对不起！

没有办法，我一个人在乡间太寂寞了，有点孤独得受不了了。眼看又到了过节（中秋节）的日子，别人都有个儿女情长什么的，我却没有。偶尔也有邻居来串串门，但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因此，昨晚就到你们家里过了一个幸福的夜晚。

那张兑奖券是假的，是我在镇上一个彩票亭的废纸篓里捡来的。我也根本没有存款，我每个月的养老金正好维持正常生活。昨晚上吃的、喝的，大概一百元钱够了，我已经给你们留下，住宿费就算你们孝敬我的好吗？

我这次来，不是为了看你们，而是想看看我的小孙女娟娟。但又怕来了引起你们不高兴，就编了这么个谎，这是你父亲生命中第一次说谎。别的我都无所谓，我唯一担心的是娟娟，她还小，学什么就像什么，我担心她长大后会不会受你们的影响，跟你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