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转

1.雪枣情深

江南山区，群山连绵，峰秀水美，不似北国深沉雄浑。狗掉沿儿村便坐落在云雾缭绕的巫山深处。

“巫山十二峰呦勒，路迢迢，水漫漫，峰插云霄通青冥勒……天帝丧女悲情处，化石成仙追思亿……”这首民谣流传千古，经久不息。

老乔背着箩筐，装了满满一筐雪枣，沿着湿滑的石阶，喘着粗气，由远而近。

黝黑发亮的脸庞，脖颈突兀的青筋，还算结实的肩膀，苍劲有力的大手，披着笨重的老牌雨衣，上山下山上山下山……这便是打小父亲留给小云的所有印象。此时，老乔已经背着箩筐，一只手捂着肚子，一高一低地来到自家的栅栏外，脸色有些苍白。

“娃儿，看阿爸给你带啥子回来喽！”老乔撂下箩筐兴奋地说道。

“还不是咱家的雪枣嘛！我都说不吃了，宿舍同学也都吃腻了。您费着老劲干啥？”身为艺校表演专业的小云正对着镜子，为开学做着最后的打扮。

老乔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收拾女儿的行囊。狗掉沿儿村儿位于大山深处，新铺的公路离村子还有一段山路。父女俩上路了。

“对了，娃儿，家里还有几个笨鸡蛋，等着，阿爸给你去拿！”老乔说着反身折了回来。

“不就几个鸡蛋嘛，哎哎……”老乔不顾女儿劝阻，回家取了鸡蛋，喘着粗气。“这几个笨鸡蛋阿爸都腌了，你不是说上次路上没吃完都坏了吗？喏，塞进去。”老乔打开鼓鼓囊囊的行李硬是塞了进去。

到站牌儿了。

“阿爸，您就回去吧！别在这儿等着了！”

“没事，阿爸等着。”

班车按点儿到，父女二人只能等待。老乔没事，从腰里解下大烟袋，蹲在马路牙子上，吧嗒吧嗒抽起来，若有所思。

“阿爸，您又抽！”女儿坐在敞篷小三轮上不满地说道。她也许是等乏了，拿出手机，玩了起来。

“这破地儿，哎，信号啊……”小云用力摇着自己的手机，试图找个有信号的地儿。

远远地，班车的灯光刺破清晨浓雾，缓缓而来。

“阿爸，快点儿！车来了！”小云跳下车子，奋力拽起行李。

“您快过来啊！帮我一下！”这时，老乔才回过神来。

“哦哦哦……”老乔收起烟袋，拍拍屁股，前来帮忙。

“路上仔细，注意安全！鸡蛋阿爸都放行李外侧右边的口袋儿了，别忘了！”在司机的催促下老乔下了车。

车远了，突然，坐在后排的小云鼓起腮帮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是没有来得及说，只能扭头透过泥土斑驳的后车窗，望着不断挥手告别的老乔，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大山深处。

2.星途歧路

时间如梭，转瞬即逝，春残夏至。某著名艺术大学大门口挤满了人群，暑假到了。

“阿爸咋还不来？”一名个子高挑，白纱黑裙，皮肤白净，头发自来卷的女孩子，一脸茫然地站在大门的荫凉下。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小云，刚刚参加完毕业前的一个试镜，结果不太理想，怏怏而归。

“这人咋不接电话？！”小云有些气恼，用手指头不断地敲打着触摸屏。

这时，一个电话打来。

“咦？是陈导？！”小云定睛一看，慌忙接起电话。

“陈导！您好！……哦？是吗？好好好，我到时一定过去……嗳嗳，好好，那再见，陈导！”

据说，陈导是业内资深编剧和导演，小云经老师引荐才认识的，曾吃过一次饭，看到小云的作品后，直说有机会一定带着小云。后来电话打不通，便不了了之

炎热的晌午，汽车站外，滚烫的路面，散发着一阵阵刺鼻的沥青气味。

“老乡，手机没电了，能否借个手机使使？”一个老头儿，颤颤巍巍，扶着站牌的栏杆，眼圈发乌，嘴唇有些发紫，汗如雨下，正在寻求一位路人的帮助。

“谢谢啊！”老人刚拨通手机，还没来得及接通，扑通一声晕倒在地，再也起不来。

当晚，在一家高档KTV的包厢里。

“来来来……随便坐随便坐……”七八个学生模样，长相标致的女生，正围着一个披头散发，眼带一副蛤蟆镜，下把留着一抿名人范儿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有说有笑。这个人便是陈导，招呼大家坐下后，之后，借着酒劲儿，陈导说明了此番聚会目的。原来，这次聚会是为了宣布一个消息：一部热剧马上要开拍，他想重点推荐他们去试镜。

大家听后，先是一愣，然后爆发出了兴奋的欢呼声。

色调别致的包间里，觥筹交错，兴致盎然，充满了成功的喜悦。顿时，小云有些激动，扭过头潸然泪下，感觉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值了。

“应该高兴才对啊！小云！把握住这次机会吧！”老陈拦着小云的肩膀，安慰道。

一日热闹，夜半方休。

“阿爸，渴，渴，渴，水，水，水……”某高档小区一所别墅的卧室内，一个醉醺醺的女子，醉眼朦胧，口中喃喃道。

“来了，来了，喏，水。”一名男子扶她坐起，将水放到跟前。

男子看着面前这个可人儿，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很是可爱，不觉痴了……

“这是哪儿……陈导？！”小云感觉有人，打了个机灵，本能地向后一靠。原来，陈导的小胡子几乎贴在了她的脸上。

“哦哦哦……”老陈假装缓过神来。

小云羞愤难当，手足失措，不顾酒劲儿，摇摇晃晃起身离去。

“您这是干什么！我可是一直很仰慕您！”小云挎起包准备离开。

“自从和你导师的那次饭局，我就，我就……先不说这个了，对了，这部戏的导演，我很熟。”说完，他将一沓红艳艳的票子甩在床上，随后一把从背后抱住小云。

听到这里，小云挣脱开，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是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她按在包上的手抖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挣脱开后，随即“呯”的一声，摔门而去。

3.忍辱救父

第二天，一大早，噩耗传来，小云的父亲在车站晕倒，被送进了医院。

“阿爸，阿爸，阿爸！你醒醒啊！醒醒啊！”市医院的病房里，小云泣不成声。

“都是我不好，您骂我吧，打我吧！”小云握着阿爸干枯的大手，声嘶力竭地往自己身上拍打。

“女士，您别激动，病人病情今早稍有稳定，需要好好休息！”旁边的护士劝解道。

过了好大会儿，小云才收泪掩门而出。

原来，老乔患了肝癌，但一直没有告诉女儿。这次暑假进城接女儿是忍着病痛来的，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入一日，希望通过这次机会告诉女儿一些事情，给女儿一个交代。不料，刚下车身子支撑不住，当场晕厥，昏死过去，幸亏好心人帮忙送了医院。

灯光昏暗的走廊里，倚靠在长椅上的小云一夜难眠……

“乔杰家属！乔杰家属！您父亲醒了，好像有话对你说。”方才睡眼惺忪的小云，蹭的一下，从走廊长凳上跳起来，冲进屋内，一头扑到阿爸怀里，沙哑着说：“阿爸，您终于醒了，我还以为……”说到这儿，她不禁又埋头欲哭。

“娃儿啊，阿爸这不好了嘛！哭个啥子呦！”老乔满脸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仿佛从未这样年轻过。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小云像是变了一个人，对自己的父亲关怀备至。

一日，老乔怯怯地对女儿说道：“娃儿啊，咱回家吧，这一天不少钱吧？”

“您甭管，放心吧……”小云欲言又止。

“其实，其实……哎”顿了顿，老乔的话到了嗓子边，也咽了下去。

深夜，医院空荡的走廊里，小云的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4.两张照片

傍晚，医院洗衣房里。小云准备把阿爸的脏衣服洗一洗，在他整理阿爸的衣物时，一张黑白照片滑了出来，背面有一行模糊不清的字迹：“孩子生父留念”，小云疑惑地反过来，不由大吃一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

回到病房时，小云眼神呆滞，眼睛红肿，时笑时哭，埋在老乔的怀里抽泣着，断断续续将事情说了一遍。

老乔沉着苍白的脸，倚着枕头，不顾医院的规定和嘱咐，又吧嗒吧嗒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沉默的雕塑一般。

静默良久，老乔终于发话了。

“报警吧，虽然他是你的亲生父亲，真想不到是他啊！前几天，我就想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哎！造孽啊！俺的娃儿咋就这么命苦哩！”

说完，父女二人又开始抱头痛哭不止。

孰料，病房的门开了，是两个公安干警。

“您好，请问两位是乔杰和乔云吗？我们是市公安局的，向您了解一些情况。”听到这儿，父女俩一脸惊愕和茫然。

“是这样，喏，这个人您认识吧！”说着，一位民警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陈兵！”父女二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警官，这是咋回事？俺们还没找您，您咋就带着照片先过来了？”

“哦？”两位民警知道有戏。

“到底怎么回事？”两位民警隐着话不说，先问父女二人。老乔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时，两位民警才将他们掌握的信息告诉了父女俩。原来，根据民警掌握的情况，陈兵，原名陈刚，是个人贩子，常年顶着各种名头招摇撞骗，专门拐卖妇女儿童，公安机关早已将其列为A级通缉犯，只是此人生性狡诈，至今仍然逍遥法外。根据内部消息，此人最近一段时间又开始冒充某知名导演，到处骗财骗色。

事情到这儿，民警和老乔父女都对陈兵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至此，一个最大的问题浮现在大家的脑海里：陈兵真的是乔云的生父吗？

正在大家陷入沉思的时候，病房的门又开了，原来是另一位警员小张推着轮椅进来了……

5.一张速写

其实，那天在车站晕倒的不只老乔一人。轮椅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那位借手机晕倒在车站的老人，他叫时志。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完成儿子临终遗愿：寻找自己的小孙女。原来，在自己的小孙女还是婴儿时，不幸被调包，只留得一个先天性残疾的婴儿在医院。此后，全家举债寻女。然而，祸不单行，孩子生身父母在一次寻找的途中遭遇车祸，双双重伤殒命。

说到这儿，老人老泪纵横，破涕哽咽。大家听完，不免黯然神伤。

“那您有那个人贩子以及孩子本人的照片之类，可以确认身份的材料吗？”其中一位民警问道。

“哦，您不提，我还差点儿忘了！”说着老人从贴肉的内衣兜里掏出一张已经泛黄的人物速写，上面的头像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这个人怎么画的这么眼熟？”这时，小云拿在手上看了又看，最终认出了这个人。

“啊！怎么会这样？！又……又是陈兵！”

后来进门的民警点了点头，并把老人时志报案的经过说了一遍。这位民警当时看到这个速写，就觉得眼熟，想到了通缉犯陈刚，而自己的两名同事正在调查这个人，感觉里面有蹊跷，于是就带着老人过来了。

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乔云正是那个被调了包的孩子！为啥这么说？因为胎记！原来，乔云身上拥有和老时描述一般无二的胎记！二十年的苦苦寻找，怎料今日又在医院重逢？这一刻，爷孙二人真是“无言以对，惟有泪千行”！

那一夜，老乔，老时，小云，追忆往事，唏嘘不已。

现在情况基本明了。第一张照片解释了乔家父女对陈兵的第一印象，第二张照片则揭露了陈兵的另外一个身份，至于最后这张速写，则最终证实了陈兵的身份。将这三个线索依次摆开，一段尘封的往事被完整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6.真相大白

午后，骄阳似火，市公安局三楼审讯室。

“招了吧！”民警把一堆物证摆在陈兵的面前。

“警官，我可是冤枉的！您想必抓错人了吧？”陈兵一脸无辜地说道，低着头，眼神紧盯着民警左右移动。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把证人带进来吧！”审讯室的门开了，走进来的正是乔云和老时。

当陈兵看到他们时，烂泥般瘫软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直翻白眼儿。最后，陈兵交代了一切。

二十多年前，陈刚老婆在医院产下一女婴，是个先天性心脏病，即便做手术也活不长，更何况，手术费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天文数字。无奈，夫妻二人狠了狠心，生法儿拐走了小云。不久，东窗事发，妻子索性离婚，陈刚只好独自一人带着孩子东躲西藏，漂零过活。一日，他躲到巫山深处，眼看孩子饿的快不行了，心想：孩子跟着我横竖都没好。他便咬咬牙，趁人不备，将孩子放到农户乔杰家门口，并不顾个人安危，将自己的一张照片附在婴儿的襁褓中，挥泪而去。自此，陈刚多次更名换姓，靠诈骗拐卖度日。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小云委身向陈兵借钱的那个夜晚，陈刚待小云沐浴更衣上床时，偶然发现了乔云身上的胎记，很像！不对，本来就是！陈兵脑袋“嗡”的一声，好大会儿他才缓过神儿来，灵机一动，取来两片安眠药放入饮料，哄小云喝下，随后趁她熟睡时，关门而去，自己则睡在了客厅。所以，那晚什么也没发生。

此事被多家媒体报道，老乔和老时马上收到来自社会各界的爱心善款。老乔用这笔钱做了手术，转危为安。老时被政府安排到了一家养老机构，至于小云，则又踏上了新的星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