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张洒金笺
那时,她父亲查出胃部有肿瘤住了院,她读的大学正好就在省肿瘤医院的附近,一有时间她就往医院跑。父亲的病房有一个病友,居然是外婆家的邻居,她小时候的玩伴。他得的是肺癌。
没什么事的时候,她常陪他说话,因为时日无多,哪怕是比飞屑还细碎的快乐,对他而言,都是珍贵异常的。
他是学考古的,他是那么地热爱着这个专业。他常跟她讲考古里有趣的知识,比如盗墓贼挖古墓用的洛阳铲呀,他还跟他说马王堆汉墓里的帛书,先秦时期的石鼓上刻的石鼓文。他说,那些古老的文字真好看,而且这些文字大部分都是叙事的,很有文史价值,所以他一直在学习那些难认的古文字,比如甲骨文、大篆小篆等。
那天,他忽然说:“我们玩个游戏吧?你出一首诗或者词,然后我用大篆写下来,看我是不是完全掌握了写法。”她便嘻嘻哈哈地给他出题,看他提着小狼毫异常认真地在洒金宣纸上写出一个个姿态各异、神采飞扬的字,虽然她一个也看不懂,但还是很欢快地说:“写得真好!”
这以后,他就经常叫她出题。每次看到他手中的笔毫在纸上缓缓地行进,她就不忍注目,那左奔右拐的线条仿佛在把人的心绞紧。
秋天来了,马路两旁的树上白色的花瓣随风纷纷飘落,她忧伤地走着,就好像穿过一条在落着泪雨的街。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她把他留给她的那45张洒金笺放在一个小梨木匣子里,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
后来,她嫁人、生女,一晃就28年过去了。有时她也会忽然发一会儿怔,可是,很多东西都随光阴灰飞烟灭了。
那天,女儿带男朋友来家里,不知怎么翻到了那个匣子。男孩在读书法研究生,一打开那些有些发黄的纸张,就大叫起来:“真浪漫,用大篆写情书啊!”她一愣,急忙跑过来叫男孩读给她听。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我真想告诉你,我那么那么地喜欢你……可是我现在这样,对你说这,是多不负责任啊!好在这些图画一样的字你看不懂,所以我还是当着你的面对你‘说’了……”
“面对着一个自己深爱的人却不能爱,是多么痛苦的事。因为我们不可能相守,就让我的字替我陪着你吧,但愿它们能一直陪着你,这样想着,我也就能幸福地离去了……”
“我知道,你没在意我写的这些字,而且你也不认识这些字,没关系,你看我时的忧郁我是知道的,你的心我也是知道的……”
听完最后一张纸上的内容,一场越过28年时空的雨落了下来。她竟然没有感受到就在身边的最深沉的爱!她竟然忽略了他写在纸上最深刻的誓言!是因为爱和无私,使他选择不语,不让一些东西刚刚开始就匆匆伤逝,让她平静地享受了几十年的人生。眼泪朦胧中,她看见当年的他正在轻轻地告诉她,什么叫文物:“因为把自己的蕴含深深埋藏,所以珍贵。”
意林札记
爱情总是和忧伤相伴,这是千古的真理。不能好好爱你,不能给你幸福,于是试着让自己放手,试着一个人流泪,试着隐藏自己的忧伤。
放开手,让她走。她也未必会幸福,而我们已经倾尽所有的哀愁。这是怎样深沉的一种爱。四十五张金纸,一直到二十八年后潜入作者心中最柔弱的心房,给了她最痛。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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