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本无事

我有时候常跟人家说，这两口子过日子嘛，就是一种凑合，只有凑在一起，觉得合适了才行，才能成为夫妻，如果凑到一起不合适，时间长了肯定是要出问题的，那日子呀，也就没法过了，既然没法过了，那就离呗。

然而，事实上，并非完全如此。正如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些事。

今天晚饭后，我正在家中上网的时候，突然手机响了。一看，是老刘打来的。老刘与我住在同一个小区，比我年长七八岁，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爱好，经常在一起下下象棋、喝点小酒什么的，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忘年交。他今天打电话告诉我，他今天心里特别烦闷，叫我过去陪他喝几杯。我也是因为晚饭前与老婆因为刷碗的事与她拌了几句嘴，正无聊着呢，所以就答应了。

当我直接来到老刘的家中时。一进门，我就环顾了一下老刘的家，见老刘和他媳妇都在，孩子大概上晚自习去了，没在。但他们俩的脸色却像是布满了阴霾，沉沉地显出不悦的神态。同时，我也似乎闻到了一股火药味。他们俩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热情地招呼我，我一看这架势就感觉不对劲，断定他们俩肯定是吵架了。

但我却佯装没看出来的样子，笑着说：“哎吆！怎么了呀，嫂子？不欢迎我啊？！”然后，我又冲着坐在沙发上抽闷烟的老刘说道：“老刘，不是你让我来陪你喝酒的嘛，我还是真是馋酒了呢？可你的酒呢？”因为我的确是没有见到老刘摆酒出来。

老刘这才开口，“兄弟，来的正好，快坐下，酒、菜都有，我去拿去。”说着起身去了厨房。而刘嫂则转身去了卧室。

不一会儿，老刘就端上来四个菜：炸花生米、酱牛肉、拍黄瓜和姜汁松花蛋，和一瓶百年牛栏山二锅头酒。我赶忙说，“不错，不错。”说着用手捏了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嚼一口，嘎蹦脆、香喷喷的。老刘则打开酒瓶，给我满满的倒了一大杯，然后给自己也满上了。

我为了缓和气愤，故意高声喊：“嫂子，嫂子呢，给嫂子也来上一杯呀，我知道嫂子很有酒量的。”老刘则说：“唉！别管她了。”我说：“那怎么行？没嫂子陪着，喝着多没劲呀。”说完，我又开始喊：“嫂子！嫂子！”

刘嫂终于打开了卧室的门，走了出来，同时，还提了个旅行箱出来，对我说，“你们喝吧，我得收拾行李。”这下，我不能再装傻充愣，不能不问问原因了，“你这是要出远门啊，还是……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嘛？”

老刘则接过话茬，沉沉地说：“我们凑合不下去了，离婚了，她这是在分财产呢，我喝完这顿酒，明天就搬出去，免得碍人家的眼！”。

“老刘，你跟我开什么玩笑呢？！你这玩笑也开得太过了点吧，离婚？什么离婚呀？前些天不都好好的，而且这十几年都过来了，离哪门子婚？！”我非常惊讶，对老刘的话表示不可思议。

谁知刘嫂却说：“我们是离婚了，你不信啊，我给你取离婚证去！”说着果然就从写字台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本离婚证来，啪的一声摔在我面前。我拿起来，看了看，果然是离婚了，还是今天刚离的。“他怀疑我在外面有情人了，还说他明天也要领个情人回来呢！”

这次我可真惊呆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你们这是？”我疑惑地张着嘴。老刘却已倒了第二杯酒，“唉。以后‘朕’就是孤家寡人了，再也没有人管我了，我彻底自由了！挺好！”老刘喝了一杯酒，自我嘲讽地说。

“你们也太草率了吧，孩子都快上高中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追问到。

“什么事？你和老刘接触这么久了，你不知道他的毛病？他的弯弯肠子多着呢！我和他做夫妻十几年了我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苦，他是当局者不清楚，你是旁观者还不知道吗？一件原本莫名其妙的事情，可他就是抓着不方，对我又是打又是骂的，我伺候了他半辈子，到头来人家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跟我离婚，哼！——行，我同意离，你再找去嘛！”刘嫂满腹委屈，一边哭泣，一边就诉起了自己的苦楚。

无意中我同时扮演了听众、观众和栽判的角色！看来，这酒真不该来喝呀，我心里挺后悔的，可是既然撞上了，也不能说走就走啊，既来之则安之吧。同时我想我也不能坐之不理，眼睁睁的看着棒打鸳鸯散啊。何况我还是个律师呢，止诉息争是我义务，也是我的强项啊，我似乎也明白了，老刘叫我来，有可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于是，我就做起了调解工作。

我说：“嫂子，你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跟我说一说啊。”

“没什么好说的，离都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真是瞎了眼，摊上了这么个男人。”刘嫂还在生气，而老刘只顾喝酒吃菜。

没办法，我只好说：“就算是真的离婚了，那也总得吃顿散伙饭吧？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唉！多大点事啊？！”说着我起身将刘嫂硬按在了餐桌的椅子上坐下了下来。然后，我自己赶忙跑到厨房拿了一只酒杯，给刘嫂斟满了一杯酒。若有其事地对老刘说：“刘哥，你先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老刘的脾气很倔，酒风也不敢让人恭维，心想必定又是他的错，就先问他。老刘叹了一口气，吐着烟圈，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刘嫂却依然抢过了话头：“我不是在超市上班吗，孩子要上学班就倒不开，前几天老刘给他一位在工商局工作的熟人说了我的情况，想让他帮帮忙给我们经理说一声重新安排一个岗位。没想到第二天那人正好去超市买东西，看到了我。我知道是老刘的相识，而且正找人家帮忙，就索要他的电话，他倒也很爽快，说了电话号码，我就打了过去，想回家后在保存。没想到中午那人就给我的手机发短信，问我在干嘛，忙不忙，还说对我一见钟情，要来家里看我之类的内容——谁知道那人会是那样的畜生！也巧，那天老刘正好休假在家。我在做饭，而且我回到家从来不把手机带在身上。老刘查看了我的手机，发现了那条短信，就认为我红杏出墙了，非让我交代……你说说，这么多年了，我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吗？所有的苦，所有的累我一个人藏在心里，泪水在肚子里流，他就凭一个短信，他就……”。刘嫂已经泣不成声。

原来如此！但是这么多年我对刘嫂的为人还是心知肚明的，她虽然比老刘小几岁，但她绝对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可是，那样的短信，让自己的丈夫看了，恐怕一时之间都是难以接受的！我顺势就批评老刘：“你自己是男人吗？看到短信的时候你干嘛去了？你怎么不打个电话过去教训教训那鸟人？”。

“唉，正在气头上嘛，让她说清楚，她只知道哭，不说话，还顶嘴，说就是有情人了，怎么着吧，你说我……能不生气嘛！我也想去揍那龟孙子，可是，反正我当时以及此后的几天我就是认为老婆有那档子事！”老刘抽着烟，解释着。“想了三天，越想越不是个滋味，我如果真让人带了绿帽子了，我还怎么出去见人？因此，我就提出了离婚。没想到她倒很干脆，当天就和我去了民政局！”。

“哎，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冲动了！你怎么不想想那短信是不是别人发错了？再或者就是那鸟人故意骚扰？或者是开个玩笑什么的呢？俗话说眼见为实，你对刘嫂也太不负责了！原本并不复杂甚至根本就没有的事让你这么一闹就给复杂化了，而且这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自己给自己的脑袋上扣屎盆子吗？刘嫂还怎么去上班？你还怎么去工作？再闹大了你孩子怎么办？”。一席话老刘只顾着喝酒抽烟，满屋子烟雾缭绕，酒气冲天。

“我和你做夫妻十几年了，这些年你关心过我吗？你又喜欢喝酒，每次喝醉了我都得帮你脱衣脱裤，你耍酒疯，我装着忍着，你打，我不还手，你骂，我不还口，我知道你醉了，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可是十几年里你注意过我的感受吗？你问过我的寒问过我的暖吗？十几年里，我给你洗脚，我给你洗衣做饭，我照顾孩子，大冬天你喝醉了家里没面粉，天下着鹅毛般的雪，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买，摔到了多少次，你知道吗？没有煤气我把空瓶提出去，再把满瓶提回来，你知道我流过多少汗水吗？你有工作，你是国家干部，你家里人看不起我，我给谁说过？我一个女人，既然和你做了夫妻，多大的苦，多大的难我都会接受，我认，这就是我的命！可是现在，就一个短信，你就……”。刘嫂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满腹的委屈，似乎永远也说不完！

是啊，这十几年里，我亲眼目睹了老刘对他妻子的诸多不文明的作为，殴打，谩骂，而他的妻子几乎是从没有光明正大地反抗过。谁是谁非，接触过的人谁心中不清楚？别人劝过，调解过，可是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老刘却始终没有改变他的倔脾气，没有改变他的恶习。

“你也不要说的太绝对了，我要不关心你，不理解你，当初我为什么宁可和自己的爹娘断绝关系，也要把你从老家带出来，在这里给你买房子住？我知道你委屈，你常常一个人在被窝里哭，可是我不聋，也不傻！我要不关心你，我为什么当初不让你去饭店酒楼当服务员？我就是心疼你，我知道伺候人不是好事情，给多高的工资我也不让你去！我要不关心你，为什么我宁可冬天不穿好一点的羽绒服和棉衣？我知道你上班走得早，我知道你冷，我节省了给你买最好的羽绒服，最好的棉鞋！我也是个人，我不是冷血的动物！我也常恨自己没有用！官场上了混了十几年，还是个小科员。我为什么要打你？因为你比我年轻，我就是想通过这种威胁让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给我惹是生非！每次打在你身，痛在我心啊！你以为酒好喝是吗？我只是心里苦，只是想借着酒消散心中的烦闷！是的，我酒风是很差，但有时我也不是故意的，喝了酒我就控制不了我自己啊！”。老刘已经带了好几分酒意，一口气把藏在自己心中的委屈全倒了出来，也是满腹委屈的样子，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同时竟然气愤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这下刘嫂倒急了，赶忙去劝，我也放下酒杯，拦住了他。“老刘，你别这样，你别作践自己！谁都不容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我和我老婆也闹过。但是我们再怎么闹，闹过了就和好如初。”

劝住了老刘，我开始将关于夫妻，关于婚姻的自我认识和感悟说给他听，“其实婚姻就是一座围城，没结婚前，是城外的，人人想进去，而已经结过婚的，是城里的人，老想着出来。说穿了，我们的婚姻就是一件事：爱上一个人，并结为夫妻与之白头偕老。然后一起生儿育女，然后是天天回家，抚养着儿女慢慢成长，天天看着对方的脸庞皱纹形成，白发丛生，到最后，天天守着一个人，吃饭，睡觉，聊天，变老。婚姻的实质，就是这样平淡的相守。但相守的人就是一男一女，就是我们所谓的夫妻啊！”。他们听着，一时之间都没了声息。

我因了酒的缘故，继续高谈阔论：“在婚姻之中的我们，有时如果看不清婚姻的实质，如果已经没有刚开始恋爱时的激情和爱，如果把婚姻当做对手，当作死敌，吃亏的，失败的只能是我们。所以有人把婚姻称作爱情的坟墓。婚姻有时就像是我们吃惯了的米面，每天吃每天一个味道，但是我们每天还必须得吃，所以要抱着一个豁然的心情来对待这种围城似的婚姻生活，把那些柴米油盐经过自己的心和大脑调制得精致一点，口味更适宜一些。婚姻也像是做生意，会经营婚姻的夫妻总是会把淡然无味的婚姻生活经营的丰富多彩，风生水起！不会经营的夫妻往往把婚姻经营的索然无味，一败涂地！于是有些夫妻走向了穷途末路，走向了决裂，走向了离婚，甚至反目成仇！其实许多时候婚姻需要磨练，需要考验!而这就需要理解，宽容，尊重！完美的婚姻，成功的夫妻就是建立在这些的基础之上的！譬如老刘你，仅仅凭借一条突如其来的短信就妄下结论，其实是你自己把婚姻逼得走投无路，走向绝境，无法挽回！在这件事之中，你没有拿出尊重、理解以及冷静而客观地分析。所以我认为错主要在你！当然刘嫂没有及时说明白，总是藏藏掖掖，往往会把容易的事情引入复杂的轨道上去！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都知道了真相，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都再好好想想，弥补还来得及——要我说，都不用再想了，明天就去复婚！”。我如此的说着，老刘夫妻二人却都一时不再吭声。

“哎，做人难，做夫妻更难——咋就这么难！”。老刘又喝了一杯酒，不无感慨地说。“是啊，都很难，但不论怎样，一定要好好生活，好好做夫妻！孩子都大了，现在不是再闹着玩的时候了，互相理解，理解万岁！”。我与老刘碰了一杯酒。刘嫂也止住了哭泣，带着讥刺的语气说：“我能理解尊重人家，可是人家会这么想吗？都这么多年了就是改不了！”我笑笑：“老刘以后改改，已经奔四十了。别再冲动了，还是那句话：理解万岁，尊重万岁！希望今晚我这趟酒没有白喝！来，再碰一杯！”！老刘也笑了，却是傻乎乎的摸样。

只剩最后三杯酒了，我举起杯，并让老刘和他妻子都端起酒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这十几年都挺不容易的，我喝了酒，说句酒话，也说句真心话：这婚也不要离了，我们，就我们三人碰了这杯酒，明天你们赶快去复婚，否则我可不认你刘哥和刘嫂了！”。我先干为敬，老刘犹豫着，他妻子经过我一番开导，其实心早开窍了，举了杯也喝了。“老刘，你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啊！”我催老刘，他终是“嘿嘿”地笑了一声，举杯一饮而尽了。

临出门，或许是我带了几分酒意，就让他们把手伸出来，然后把刘嫂有些粗糙的手放到了老刘枯瘦却细腻的手中：“从今以后，我把你们各自托付给各自了，要互相关心和爱护彼此，再也不要轻易松手。夫妻是建立在相互的信任、尊重和理解之上的！希望你们牵着已经牵了十几年的手，继续携手，克服一切的困难和阻挠，一起和和美美地生活，直到白头！”我俨然是一位老师，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他们彼此看着对方，许久却不约而同地笑了。我有些得意地出了老刘家的门，就匆匆地向家赶去。夜已经深了，街上万家灯火，虽是初秋，我却感受不到一丝的凉意，相反，心里却充满了一种温情，一种自豪。

回来的路上，我满心欢喜，也有一丝惆怅，纳闷自己，怎么就能说出那么一番道理，而自个的事还没解决呢。今晚饭后，老婆跟我说，她来月经了，说水太冷，让我去洗洗碗，我说，先泡着吧，明天再洗。但不知怎地，老婆却突然非常生气，躲进了卧室，再也不理我了。我让她给我拿个苹果来吃，她也不拿。唉，跟我冷战了起来。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啊。这两口子过日子吧，虽说是凑合，但如果不能够相互理解，相互体谅、相互包容，就算凑在了一起，那也是勉强地凑合在一起，迟早要出大问题的。想到这，已不知不觉地来了家门口。进门后，发现老婆还没睡，正蜷缩在沙发的一角看着电视。可是见我进来了，立刻起身去了卧室。我则跑进厨房，开灯后发现，那些用过的锅碗瓢盆都已经洗的干干净净并摆放的整整齐齐。我很是羞愧。来到卧室，扑通趴在床沿用甜腻腻地口吻说道：“老婆，我打水给你洗脚好不好？”老婆瞪了我一眼：“还必须给我按摩。”老婆突然大声吼道。我则立刻爬了起来，绷直了身子，行了个港剧中警察的礼，同时喊了句“yes。”因为我知道老婆大人已经不生气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