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样的父亲
每当想起父亲,便觉得父亲又苍老了许多,那嶙峋的硬骨,那魁梧的身姿,总在眼前晃动,仿佛父亲就站在眼前。父亲是一名铁路巡道工人,自我记事起,父亲就与铁轨打交道,总是沿着两条永远望不到边的铁轨向前走着。
记忆中,父亲每天扛着一个大铁锤,背着一个磨得锃亮的褪了色的黄牛皮兜,兜里装着旗子、响墩、小铁饼,少说也有20多公斤,沿着铁道线路巡走。父亲的工作时间是三班倒,赶上后半夜的班时,为了防止父亲睡过点,母亲常常不睡觉,煮好两个荷包蛋,一到钟点便把父亲叫醒。没多久,便会听到有人喊父亲的名字,父亲就急忙收拾东西,一边穿外套,一边向门外走去,这时,母亲总不忘叮嘱一句:“注意安全啊!”母亲的话让门切成了两截,一截在屋里,一截随着父亲走入了茫茫的夜色中。
父亲是党员,遇到难事儿总是拦在自己身上。有一回,单位里涨工资,把唯一的指标给了父亲,可是父亲却主动让给了其他职工,为此,母亲没少埋怨父亲,父亲总是喃喃地说:“谁让俺是共产党员呢?”父亲说完便再也不吱声,蹲在一旁抽闷烟。
还有一次,父亲为了响应上级要求,修缮铁路旁的人行道,鼓动全家人义务铺路。大夏天,顶着火一样的日头,我们全家人跟着父亲挖沙子、装沙子、推沙子。父亲用的是单轮手推车,只见他两手把住车把,身子弯成一张弓,汗珠子直往下滚,艰难地向前推进,他的身后是一条深深的车辙印。父亲带领我们全家铺的那段路,每次都被评为样板路、免检路,只有我们全家知道,那段路上付出了父亲多少汗水。
父亲每年都会被单位评为先进。父亲常常说,当一名铁路工人是很光荣的,他希望我们将来也能当一名铁路工人。父亲生活俭朴,几十年来,从没在外面下过一次饭店。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他外出时顶多就是买两根油条充饥,自己吃一根,剩下一根还要带回家给我们几个孩子一人分一段,那个时候,吃着那一段香喷喷的油条,觉得日子都是香喷喷的。
偶然的一次,我跟父亲一起巡道,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父亲手中的巡道灯发出微弱的光,随着父亲走路的节奏,在那里一晃一晃,犹如黑夜里明亮的眼睛,照着父亲和我脚下的路。父亲看到有道钉冒出来了,便会把巡道灯放在一边,挥起大锤用力朝道钉砸去,上空回荡的全是叮叮当当的撞击声。父亲的身影遮住了灯光,那时的我觉得他就是一座黑黝黝的大山。
父亲领着我继续向前走。我忽然觉得有一种寒意浸入了我的身心,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孤单,我打了一个寒战,偷眼看看父亲,父亲并没有察觉出我的变化,依然按着先前的节奏,坚定地向前走着。父亲的勇敢坚定渐渐地在我身上漫延开来,成为一种力量,我也紧随父亲一步一步向夜色中走去。
30年过去了,父亲的面颊上已刻上了岁月的痕迹,黑发变斑白。父亲常说,若没有铁路自己当初可能就饿死了,也成就不了我们一家子人。
父亲沿着道轨走了多少个来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那有力的脚步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息,他的两条腿就像一把量尺,记录着他的汗水,也丈量着他对铁路事业的热爱与忠诚。
在全国绵延漫长的铁路线上,父亲曾经巡道的那一段铁路太短了,在地图上是根本找不到的,但父亲却用热情,用信念,用行动,用追求,用生命维护了这一段铁路,也扛起了一段中国铁路史,见证了中国铁路事业的发展。
父亲就是一座大山,一座永远不老的大山,一座充满生命力的大山,他让我自豪,让我敬仰,让我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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