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女

哭女刚生下来时，不会哭，这下可急坏了她妈，她妈连喊：“打屁股、打屁股！”几巴掌打下去，突然，像决堤的口子，“哇”地一声，哭声大泄，惊天动地。从此，她妈就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哭女”。

那年，哭女的外婆去世，她妈带她去了乡下。外婆年岁大，丧事办得颇为隆重。乡下有讲究哭声的风俗。可一连几天下来，大家的泪水都哭干了，嗓子也哭哑了，像这样下去，她妈担心出殡那天会没有哭声。岂知，这天哀乐一起，有人在灵柩前放声啼哭，顿时，人流成了一条哭河。这领头哭的不是别人，正是哭女。

后来，哭，几乎成了哭女的拿手好戏。

读书时做不出作业，她哭，有男同学会教她。在外面被人欺负，她也哭，有人会帮助弱者。遇到难事伤心事，束手无策时，她又哭，哭得泪流满面，哭得令人心酸，于是，同情的来了，出主意的也来了，哭女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迎刃而解。

哭女会哭，但命也不顺。早些年，她被丈夫一脚踹了，还美其名曰近亲不能结婚，留下一患小儿麻痹症的儿子给她，孤儿寡母，日子过得艰难。没想到，纺织厂效益不好，这次又轮到哭女下岗了，哭女哭天嚎地，这次，人们徒有同情心，却帮不了她啊。

这时，有一西装革履的男子路过此地，见哭女放声大哭，不分缘由就把哭女请上了车。

其实，这男子是位华侨，这次来内地投资办厂，不幸八十老母驾鹤仙逝。为了把母亲的葬礼办得隆重，按照当地风俗，红白喜事，红为乐，白为哭，首先就得有哭声，可老母就养了他这么一个儿子，身为董事长的他，老母亲去世已经让他心力憔悴，要使老母灵位前天天有哭声，他决定花钱请一个能哭之人，于是他发现了哭女。

他把此事的来龙去脉都同哭女讲清楚了，哭女乍一听觉得有些勉强，可他出的价钱一天有一千块钱，自己已经下岗，上哪儿去找这份好差事呢？为了挣钱糊口，哭女答应了。

自那以后，哭女脑袋陡然开窍。人说这世上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既然哭能挣到钱，何不在这公司多如牛毛的年代办家哭灵公司？想到这，她说干就干，反正又不需要什么本钱。于是，她跑了很多地方，了解到各地人死后哭的风俗。不久，第一家哭灵公司正式挂牌营业。

哭灵公司？今古奇观，闻所未闻。

可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怪，竖了招兵旗，就有吃粮的人。这不，才开始没几天，一女子闻讯就找上门来了，说是她妹妹突然病逝，请她去哭灵，双方谈好价格后，哭女按约前往。

她妹妹住的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乍看去还算阔绰富丽，可有一种空荡凉寂之感。哭女想打听一些死者和家人的基本情况，没别的目的，就是好组织一些哭语，哭时就更加声情并茂。可她问了半天，那女子却吞吞吐吐。

哭女是个粗人，说：“我说妹子，人都死了，你还……你到底是她什么人？怎么称呼？平时关系如何？告诉我，我好哭哇！也好把你的情感，平时心里想说的话都哭出来……”

原来，这女子并不是死者什么亲人，她只不过是同她一道从一个村子里走出来的姐妹，她叫大英。

“哪……她叫什么名字？她男人呢？”哭女问。

大英说：“她叫细妹，她男人在外面做事，下午就赶回来了，我是照她男人的嘱托，要把丧事办得像样一些，就请你来了……”

“哦！”哭女一听就明白了，看来这对夫妻感情不错，想到别人夫妻间的恩爱，想到自己的悲惨命运和坎坷，她的泪水就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哭声也就随之而出。

“呜……我的细妹呀！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哇！真是天不随人意呀！呜……你这狠心地一走，丢下我不管，以后让我一个人怎么活呀！天若有意，就让我同你一道去吧！呜……咱们是天上一对，地下一双，来世我还娶你做老婆……呜……”

哭女低头掩面，完全进入了角色，哭得动情。她的这番哭声和哭语，让下午刚跨进家门的男人听了也悄然落泪，背后直夸大英这个哭女请得好。

第二天，是出殡的日子，大英对哭女说：“细妹的男人说了，好坏就哭这条街。”

哭女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大凡出殡的路过街巷尾，都要以一种阵势和哭声壮其威。

走出灵堂的那一瞬间，哭女抬头看了看那跟在遗像后的男人，就这一眼，差点没让哭女昏倒在地。原来，那男的不是别人，正是几年前把自己一脚踹了、拍拍屁股走人的前夫。真是冤家路窄。哭女明白了，原来他抛弃自己是另有新欢。顿时，一股无名的愤怒、怨恨、憎恶、悲切在哭女心中腾升，化作了满腔的义愤和热泪，融在了更加凄凉的哭声和哭语之中。

“呜……细妹呀！你好狠呐！你就这么走了，忍心抛下我们孤儿寡母没人管呐！他虽然是残疾，可毕竟是你的亲骨肉哇！做人要讲道德，良心可不能让狗叼去了哇！呜……细妹呀！咱女人难道就是男人的一件衣服，他想脱就脱、想扔就扔呐！呜……”

也许是哭女的哭声哭语让人听了更觉凄惨，本来就不宽的街道，人们满街驻足观望，大都被哭女的哭声打动而窃窃私语。

已是满脸泪痕的大英悄悄地来到哭女身后说：“细妹男人说你哭走了调，听了很不高兴呢！”

哭女没有搭理，继续了她的哭声：“呜……不高兴？人都走了，还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呜……你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男人倒好，走一个，马上就可以找一个，可我们女人呢？细妹呀！你走了，还有我来哭你，我要走了，谁来哭我呀？呜……”

一段莫名其妙的哭语，把满街人都弄糊涂了，不知她与死者到底是什么关系？可这哭声哭语的的确确让一个人感动，让一个人心惊肉跳、坐立不安。感动的是大英，心惊肉跳的自然是细妹的男人、哭女的前夫了。

送葬的队伍很快到了火葬场，已哭成一个泪人的大英拉着哭女在一旁说：“大姐，咱们女人怎么就这样命苦哇！看来，你已经知道细妹的身世了？”

哭女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她那男人不是个东西，细妹肯定让他气的……”

大英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你小点声，别让她男人听见了。大姐，看不出，你还真有眼力，其实，那男的是死要脸，我这个细妹呀，还真是让他给气的……”说着，她左右望了望，小声地接着说：“我实话跟你说了吧，，细妹也不是他什么老婆，是他包养的‘二奶’……”

哭女看了看大家，看了看围观之人，她又哭道：“苍天有眼，善恶有报哇！作恶多端的男人，终究要早日进这个大炉哇！”

哭女的哭声哭语让人心惊，让人肉跳，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炉口，在场之人好像都顿悟了什么。

这时，有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人群，他就是哭女的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