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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三重奏

  1935年,带着对柏林学习生涯的无比留恋,萨特回到了勒阿弗尔,沮丧地重执教鞭。这年,萨特已经过了而立之年。30岁意味着青春时代的结束,意味着必须总结清算一番。

  整个冬天,萨特和波伏娃坐在勒阿弗尔海边一家名叫“海鸥小吃店”的露天座上,反复地对他们的生活、事业做着小结。他们还没有出名,一部作品也未发表。尽管他们的爱情已经牢不可破,他们的生活早已紧密相连,但未来生活如此单调平乏,看不出会有什么新的东西能使他们今后的生活摆脱常规,也似乎不可能会有什么新的遭遇使他们进行全新的体验。两位未来的大作家,在冬日阴暗的天空下,一边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酒,一边不时发出长吁短叹。他们大学时代的朋友和同学都已小有成就了:尼赞不仅以满腔热情投入了政治活动中,文学上也已起步,目前正出版他的第二部小说《特洛伊木马》;西蒙娜·若利弗现在已是巴黎戏剧界一名崭露头角的新星;而费尔南多·热拉希刚刚在著名的邦让画廊举行了画展……周围的一切都在发展,都在滚滚向前,然而他们的事业却处于低谷,更可怕的是,看不出哪篇稿子可以使他们摆脱困境。喝着,喝着,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这时,波伏娃会泪如泉涌,不停地自言自语;而萨特便会揪自己的头发,或者直勾勾地盯着酒杯里的酒,仿佛痴呆了一样。他们一次次地体会到那种企图弄清人类的努力是多么虚幻,而死亡却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迫近。

  尽管被烦恼、失望和痛苦折磨着,萨特没有放弃手头的工作。有关安托万的故事他已经写好了初稿,现在开始逐字逐句地进行删改。机会总会垂青那些锲而不舍的人。一天,一封来自萨特在巴黎高师的哲学老师德拉克鲁瓦教授的信给那段灰色的日子平添了一点亮色——他想请萨特就他在大学时所撰写的论文《心理生活中的想像》写一本书,以便收集在他眼下正为一家大出版社编的一套《新哲学丛书》中。萨特对此很感兴趣,暂时放下安托万的故事,很快投入了心理学的研究之中。他多么希望能出一本自己的书啊!

  在这本书的撰写过程中,萨特对梦及其引起的意象和意识错乱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怎样才能亲身体验一下这种错乱呢?萨特一位弃文从医的大学同班同学——拉加谢建议他去接受一次墨斯卡灵注射。拉加谢对心理学有多年的研究,目前正专攻精神病学,他说这是想体验精神错乱意识紊乱的惟一途径,注射了这种药剂后很快就会产生幻觉。“这种药剂没有任何副作用,不过,”拉谢尔告诫说,“你会在几个小时后表现得相当古怪奇特。”

  萨特没有多想什么,即使是有副作用,他也无法压抑自己强烈的体验欲望,只要能更深入地了解人、了解这个世界,任何代价都算不了什么。很快,萨特来到巴黎圣-安娜医院,注射了一支墨斯卡灵。护士领着他来到一间灯光灰暗的房间,让他在一张空床上躺下。萨特闭目养神了一会,当他睁开眼睛时,不禁失声叫了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眼前的东西都以一种令人惊恐的方式改变了外形:雨伞变成了秃鹰、鞋子变成了骷髅,房中其他几个人则变得鬼模鬼样。他睁大眼睛,然而一切变得更加厉害。回头望望身后,成群的蟹、珊瑚虫和扮着鬼脸的怪物挤成一团,向他涌来。萨特后来把此时所看到的景象、所感受到的幻觉写在了戏剧《阿尔多纳的被监禁者》中的主人公身上。

  正当萨特陷入魔鬼的世界中时,同房的一位病人忽然站起来,在萨特面前蹦蹦跳跳,一脸兴奋。为了了解其他人在注射了同种药剂后的感受,萨特连忙与这位病人搭上碴儿,并把自己的感觉描述了一番。“哦,上帝,我找到的可是天堂!”他的反应与萨特大相径庭,他看到的是一片阳光明媚、鲜花盛开的草地,那儿到处是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的美女。萨特不无遗憾地想:如果他耐心等等,也许同样能找到稍稍令人愉快的感觉。然而,噩梦驱逐不去,几条凶猛的章鱼,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来,用那些长长的触角把萨特紧紧地缠了起来。幸好,波伏娃打来的电话解救了他。“我差点要被那些章鱼吃掉了!”心有余悸的萨特用模糊而嘶哑的声音告诉波伏娃。

  随后的几天,萨特总是一副目光呆滞、神色不安的样子。幻觉药剂使他的视觉变得不正常了:房子看上去全斜着眼睛,而每一个钟面上都显出猫头鹰的五官来。有一天,朋友们发觉萨特总是不停地往后看,走几步便看一下。他说真的有一只龙虾在他身后爬行,对他紧追不放。比幻觉更严重的是,萨特一天到晚无精打采,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陷入了一种极为消沉的心境中。萨特也意识到了这点,每当与波伏娃或其他朋友在一起时,他总是竭力使自己兴趣高昂,但每过了一定的时候,他就无法自制地感到索然无味,只好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漠无表情,一言不发。

  萨特这种不正常的心理感受和视觉上的幻觉一直持续了半年左右。由于波伏娃必须给学生上课,她委托她的一位得意弟子——奥尔加·高萨绮薇茨担负起“看护”萨特的责任。

  出生于俄罗斯流亡贵族之家的奥尔加是波伏娃班上最引人注目的学生之一。一张白皙、俏皮的脸,一头金黄、柔软的秀发令奥尔加散发着摄人的魅力。与外表同样吸引人的是她那与众不同的个性。她激进、慷慨而又独立。任何束缚都会遭到她的蔑视、冲动,极端体现在她做的每一件事上。她总是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而哭起来一定是泪如滂沱大雨。每当跳舞时,她发疯一般地跳,而且总要跳到累昏为止。此外,奥尔加身上还有波伏娃和萨特都十分珍视的品性:真实。在任何时候,奥尔加都不掩饰自己的爱憎。只要是面对她愿意与之交谈的人,她总是全盘托出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她衷心地爱着她的哲学老师——波伏娃,而老师亦一天天地被这个桀骜不驯的学生所吸引,日渐迷恋起她的“面庞、动作、声音、语言和叙述”。很快,这个俄罗斯姑娘走进了波伏娃和萨特的生活。

  注射了致幻药后的萨特心理消沉、举止古怪,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医生告诉波伏娃,应该尽量不让萨特陷于孤单和无聊之中,如果常常有人给他做伴,他就不大会陷入幻觉忧郁或恐惧之中。波伏娃决定把这个当护理员兼陪伴的任务交给奥尔加。

  不久,这位天生丽质、聪慧活泼的姑娘就迷住了萨特。她那充满稚气的笑声总是像清凉剂一样,使萨特感到全身放松、精神振作。而每当她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那一群群讨厌的怪物便消失了。萨特滔滔不绝地给奥尔加讲故事,她总是入迷地倾听着,并提出一些让萨特意想不到的问题。在萨特的眼中,奥尔加是纯洁的象征,是青春的梦幻。在她丰富的情趣和对社会等级和资产阶级的鄙视中,他看到了自我日益明朗的投影和已形成多年的无政府主义倾向。日子在萨特娓娓动听的讲述中和奥尔加明亮无邪的双眸中飞逝而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萨特已不再把奥尔加看成护理员了,而他讲故事、唱歌的目的也不再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免陷入幻觉之中,而是为了取悦眼前这位青春女孩,为了博得她灿烂的笑颜。在这样的过程中,幻觉早已不知不觉地离他远去。

  奥尔加和萨特的情谊并未因萨特病症的彻底消失而告一段落。半途而废从来都不适用于萨特,既然一种美丽的交往已经开了头,他要让它达到高潮。现在,萨特不再盯着视线中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个小黑点了,而把注意力投到奥尔加的一眨眼、一撇嘴或一个痉挛上。奥尔加每说一句话,他都要挖空心思地琢磨好半天。而奥尔加的喜怒无常让他体验到与波伏娃在一起时所从未经历过的焦虑和狂怒。这使教师职业的强制性为他带来的烦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萨特对奥尔加的兴趣,波伏娃都看在眼里,却一点也不吃醋。与其让萨特在幻想症中一天天地垮下去,不如让萨特去角逐、去争取奥尔加的青睐。而且,这种想纳一个年轻女孩到生活中来的特殊欲望,萨特和波伏娃早在6年前就产生了。那还是萨特在服兵役期间,一天,他们在一家小酒馆里遇到了一个十分年轻、魅力十足但半醉半醒、举止有些失常的女孩。他俩月不转睛地盯着她,终于忍不住邀请她坐过来和自己一起喝。分手时,他俩不约而同地产生了想要收养这位女郎的念头,从这天起,收养一个女孩的想法就没有离开过这两位未来的大作家。在他们看来,这并不是自找麻烦的怪念头,照顾一个年轻人,尽全力去帮助她,这既是一种缘分,也是对他们自信心的鼓励。现在,奥尔加不善应付生活,她需要两位老师从生活和学业两方面帮助她;而反过来,她的朝气蓬勃可以使萨特和波伏娃那日渐褪色的世界重新焕发生机。

  人与人的关系要时常更新、要在不断发现新鲜因素的过程中不断发展,没有哪种关系可以通过特殊或者超越一般而成为一种先验的存在。萨特和波伏娃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他们决定和奥尔加一起构筑未来,使过去的两人谈变成三人“全体会议”,波伏娃和萨特不再是奥尔加的老师,他们是一个家庭的三位成员。“三重奏”开始了。

  开始一段时间内,年轻的女郎可爱而幼稚的心灵的确使萨特和波伏娃的生活大为增色。她总是过节似地开门迎接他俩,给他们泡茉莉花茶,请他们品尝按照她自己的配方做的三明治,然后绘声绘色地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波伏娃最爱说自己的旅途见闻,两位女性总是要求萨特唱自己最拿手的几首歌。隆冬刚过,当第一枝报春花一开放,三人就出门来到塞纳河边的石灰岩脚下,去参加“圣阿德里安的露天舞会”。或者去河边的“航空酒吧”坐上几个小时。萨特和奥尔加总是聊得昏天黑地,而波伏娃则在另一个角落里飞快地写作。奥尔加感到自己的生活圈子越来越大,因为萨特和波伏娃总是把自己的朋友源源不断地介绍给她;萨特和波伏娃觉得自己越活越年轻,因为奥尔加对世界的看法为他们的思想涂上了新鲜的色彩,注入了青春的血液。刚开始,“三重奏”的生活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成功。但不久,每个人都感到这支曲子出现了越来越多不和协的音符。萨特试图与奥尔加建立一种绝对的、排外的友谊,但奥尔加暂时不希望把自己束缚在任何一个男子身上,尤其是萨特这样已经心有所属的人身上。而且,她喜欢波伏娃甚于喜欢萨特,为了引起波伏娃的嫉妒,她才故意装出很爱萨特的样子。波伏娃尽管在大多数争吵中都站在奥尔加一边,但这只是表面现象而已,实质上她总是努力维护同萨特完整的联盟。三个人的情爱心理形成了一个圆圈,三个人绕着圈子,一起受着爱与恨的折磨,一起窒息,一起体验。

  又过了些日子,“三重奏”彻底失谐了。萨特感到不可能从这种复杂的关系中找到他所期望的乐趣了。波伏娃因为总得听萨特和奥尔加的轮番抱怨而失去了宁静的心境。而奥尔加不无沮丧地发现自己只是一个

  “与一对成年夫妇搏斗的孩子的角色”。她决心打破这个维持下去会给三人都带来痛苦的三口之家——她主动离开了萨特和波伏娃。

  在整整两年中,奥尔加占据了萨特和波伏娃的生活、讨论中的中心位置。三重奏的生活让世人议论纷纷,令朋友们担心不已。尽管这种生活方式最后被证明是一种失败,萨特和波伏娃却无怨无悔:“在每个人都付出很多的时候,我们度过了非常、非常美好的时刻,如果没有那些非常幸福的时刻的话,三重奏也不会持续那么长时间。”

  的确没什么可后悔的,对于致力于写作,致力于了解人类的两位未来的伟人而言,任何生活体验都是一种财富。他们经受了很多,痛苦、折磨……然而什么都不会付之东流,一切都糅进了写作。三人组成的情感圈子是萨特日后那部最著名的戏剧《禁闭》的灵感的来源。对波伏娃而言,这段丰富、浪漫而体验强烈的生活为她的第一部小说《女宾》提供了素材。在二重奏中引入第三种声音,从而迫使每个人在另外两个人的对照下发现自我。“三重奏”的生活使萨特和波伏娃开始对这一主题开始探究,从而演绎成了文学史上两部震撼人性深层的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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