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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竞赛结束,人群四散离去,走回各自的
  快船,心里想着吃喝和
  甜美的睡眠。惟有阿基琉斯仍在
  哀声哭泣,怀念心爱的伴友,所向披靡的睡眠
  此时却难以使他就范。他辗转翻滚,
  念想着帕特罗克洛斯,他的强健和刚勇的人生,回想着
  他俩并肩打过的每一场战斗——他可是没有少吃苦头,
  出生人死,闯过拼战的人群,跨越汹涌的洋流。
  他回忆着这些往事,泪如泉涌,满地翻滚,
  时而侧卧,时而仰躺,时而头面
  紧贴着沙层。然后,他直挺起身子,
  精神恍惚,迈开腿步,沿着海滩行走。黎明
  把曙光撒向滩沿,照亮了大海,映人了阿基琉斯的眼帘。
  其时,他把快马套入车前的轭架,
  将赫克托耳的尸躯绑在车后,赶马拉车,
  绕着墨诺伊提俄斯阵亡的儿子,他的坟茔,连跑
  三圈,然后走入营棚休息,把尸体扔在地上,
  四肢摊展,头脸贴着泥尘。然而,阿波罗
  怜悯他的处境,虽然他已死去,保护着
  他的遗体,使其免受各种豁裂——他用金制的埃吉斯
  盖住尸躯,从头到脚,使阿基琉斯的拖拉不能把它损毁。
    就这样,阿基琉斯挟着狂怒,蹂躏着高贵的赫克托耳。
  见此情景,幸福的神祗心里充满怜悯,
  一再催促眼睛闪亮的阿耳吉丰忒斯前往偷尸。
  此举可以愉悦各位神明,但却不能博得赫拉。
  波塞冬和那位灰眼睛姑娘的欢心;他们仍然心怀
  怨恨,一如当初,对神圣的伊利昂,对
  普里阿摩斯和他的兵民。此事的源头乃帕里斯的恶行;
  他得罪了两位女神[●],在他的羊圈里,但却垂青
    ●两位女神:指赫拉和雅典娜。
  另一位女仙[●],后者用引来灾祸的色欲,换取了他的恭维。
    ●女仙:指阿芙罗底忒。
  其时,当着赫克托耳死后的第十二个黎明的降临,
  福伊波斯·阿波罗开口发话,对众神说道:
  “你们这些狠心的神祗,残酷无情的天尊!难道赫克托耳
  没有祀祭各位,焚烧过肥美的山羊和牛腿?
  眼下,你们不愿动一个指儿,设法救护——虽然他现在只是
  一具尸体——让他的妻子再看上一眼,还有他的儿子、母亲
  以及父亲普里阿摩斯和普里阿摩斯的子民。他们会马上
  垒起柴堆,焚烧遗体,为他举行隆重的葬礼。
  但你们,你等神祗,却一心想着帮助凶狂的阿基琉斯,
  此人全然不顾礼面,心胸狂蛮,
  偏顽执拗,像一头狮子,
  沉溺于自己的高傲和勇力,
  扑向牧人的羊群,撕食咀嚼。
  就像这样,阿基琉斯已忘却怜悯,不顾
  廉耻——廉耻,既使人受害匪浅,也使人蓄取神益。
  不用说,凡人可能失去关系更为密切的
  亲人,比如儿子或一母所生的兄弟。
  他会愁容满面,他会痛哭流涕,但一切终将过去,
  命运给凡人安上了知道容让和忍耐的心灵。
  但是这个人,他杀了高贵的赫克托耳,夺走他的生命,
  把他绑在车后,拖拉奔跑,围绕着心爱的伴友,
  帕特罗克洛斯的坟茔。试问,如此作为,他得到了什么好处,争
   到了多少光荣?
  让他小心,不要触怒神明,虽然他是人中的俊杰——
  瞧,他粗狂暴虐,欺辱着没有知觉的土地!”
    听罢这番话,白臂女神赫拉怒气冲冲,开口答道:
  “你的话或许有点道理,我的银弓之王,只是
  你应把二者,阿基琉斯和赫克托耳,放在一样尊荣的地位。
  赫克托耳是个凡人,吸吮凡女的乳奶,
  而阿基琉斯是女神的儿子——我亲自
  关心照料,把她养大,嫁给壮士
  裴琉斯,神祗钟爱的凡人。你们各位,所有的
  神明,全都参加了婚礼,包括你,阿波罗,饮宴在
  他们中间,弹着你的竖琴。现在,你却和该死的特洛伊人
   合群——你,从来不讲信义!”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答道:
  “赫拉,神祗之间,不必动发这么大的肝火。这两个凡人
  自然不会得到同样显贵的尊荣。但是,赫克托耳也
  同样受到神的钟爱,伊利昂最杰出的凡人。
  我也喜爱此人,他从来不吝啬礼物,快慰我的心胸。
  我的祭坛从来不缺足份的供品,不缺
  满杯的奠酒和甜美的熏烟——此乃我们的权益。
  我不同意偷尸的主张;从阿基琉斯身边
  偷出勇敢的赫克托耳,此事断难通行——别忘了,他的
  母亲总在儿子近旁,日夜如此。不过,倒是可让
  一位神祗把塞提丝招来,
  使我能对他出言嘱告,让阿基琉斯
  接受普里阿摩斯的赎礼,交回赫克托耳的遗躯。”
    他言罢,驾踩风暴的伊里丝即刻出发,带着口信,
  从萨摩斯和岩壁粗皱的英勃罗斯之间
  跳下大海,灰暗的洋面发出悲沉的咽吼。
  她一头扎到海底,像沉重的铅块,在
  一支硬角的上面,取自漫步草场的壮牛,划破水层,
  带着死亡,送给贪食的鱼类。她觅到塞提丝的身影,
  在岩洞的深处,身边围坐着各位姐妹,
  海中的女仙。因围中,她凄声悲哭
  豪勇的儿子,注定的命运,要让他远离
  故乡,死在土地肥沃的特洛伊。
    快腿的伊里丝行至她的身边,对她说道:
  “起来,塞提丝。言出必果的宙斯要召见于你。”
    听罢这番话,塞提丝,银脚女神,答道:
  “大神要我前往,有何贵干?我无颜和
  众神汇聚,心里悲痛交加,苦不堪言。
  尽管如此,我还将前往;他的谕令,绝非儿戏。”
    言罢,闪光的女神拿起一条
  黑色的头罩,黑过所有的裙袍。她随之
  起程,腿脚追风的伊里丝引路先行;
  翻滚的波涛破开一条水路,在她俩的身边。
  她们登上泥岸,飞向天空,见到
  沉雷远播的宙斯,身边围坐着各位
  神祗,幸福的、长生不老的仙神。
  她在父亲宙斯近旁,就座雅典娜让出的位置。
  赫拉将一只漂亮的金杯放在她的手里,
  好言宽慰,塞提丝喝过饮料,递还金杯。
  神和人的父亲首先发话,说道:
  “你已来到俄林波斯,带着你的每一分伤愁,女神塞提丝,
  带着难以忘却的悲痛。对此,我有深切的心知和感觉。
  但尽管如此,我还要对你说告,告知把你召来的目的。
  针对赫克托耳的遗体和荡劫城堡的
  阿基琉斯,神们已经争论了九天。
  他们一再敦促眼睛雪亮的阿耳吉丰忒斯偷盗遗体,
  但我却觉得应该让阿基琉斯获得荣誉,从而使你
  日后能保持对我的尊敬和热爱。去吧,尽快
  前往地面上的军营,把我的嘱令转告你的儿子。
  告诉他,众神已对他皱起眉头,尤其是我,
  心中盛怒难平,针对他的偏狂,
  扣留赫克托耳的遗体,在弯翘的船边,不愿把它交回。
  或许,他会慑于我的愠怒,交还赫克托耳的遗体。
  与此同时,我要让伊里丝找见心志豪莽的普里阿摩斯,捎去
   我的命令,
  要她赎回心爱的儿子,前往阿开亚人的海船,
  带着礼物,平抚阿基琉斯的愤怒。”
    他言罢,银脚女神塞提丝谨遵不违,
  急速出发,直冲而下,从俄林波斯山巅,
  来到儿子的营棚,只见他正
  潜心悼哭,身边走动着几位亲密的伙伴,
  忙忙碌碌地准备早餐——营棚里躺着一头
  被宰的绵羊,体形硕大,披着一身浓密的卷毛。
    尊贵的母亲走至儿子身边坐下,
  用手抚摸着他,叫着他的名字,宽慰道:
  “够了,我的孩子,不要再用痛哭和悲悼
  折磨自己的身心,既不吃喝,也不
  睡觉。直找个女人,共枕同床,借此舒慰
  你的心胸。我知道,你已来日不多,死亡和
  强有力的命运已逼压在你的身边。
  现在,我要你认真听讲——我给你带来了宙斯的信言。
  他说众神已对你皱起眉头,尤其是他自己,
  心中盛怒难消,针对你的偏狂,
  扣留赫克托耳的遗体,在弯翘的船边,不让赎回。
  所以,我劝你交还赫克托耳,收取赎尸的财礼。”
    听罢这番话,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
  “好吧,就这么办。让来者送进赎礼,带回尸体,
  如果俄林波斯大神执意要我从命。”
    如此这般,在木船搁聚的滩沿,母子俩长时间地
  交谈,吐诉着长了翅膀的话语。与此同时,克罗诺斯之子
  催命伊里丝下山,前往神圣的伊利昂,说道:
  “去吧,迅捷的伊里丝,离开俄林波斯,我们的家居,
  前往伊利昂,找到心志豪莽的普里阿摩斯,要他
  赎回心爱的儿子,前往阿开亚人的海船,
  带着礼物,平抚阿基琉斯的愤怒。
  但要只身前往,不带其他人员,除了
  一位年老的使者,跟随照料,驱赶
  骡子和轮圈溜滑的货车,以便把
  死者的遗体,阿基琉斯杀倒的壮勇,拉回城堡。
  让他不要想到死亡,不必担心害怕,
  我将给他派去一位神勇无敌的向导,阿耳吉丰忒斯,
  一直把他带到阿基琉斯的住处。当神明
  把他引入阿基琼斯的营棚,后者不仅不会
  杀他,而且还会劝阻其他人的杀性——
  阿基琉斯不是笨蛋,不是粗鲁的莽汉,不会拒绝神的意念;
  他会心怀善意,宽恕恳求者的进访。”
    他言罢,腿脚追风的伊里丝飞也似地离去,带着口信,
  来到普里阿摩斯的房居,耳边彻响着连片的恸哭和悲嚎。
  他看到儿子们围坐在父亲周围,在自家的庭院里,
  泪水湿透了衣衫;老人置身其中,
  紧紧地包裹和压挤在披篷里。灰白的头上和
  颈项上撒满了泥屎,由他自己手抓涂放,
  翻滚在污秽的粪堆里。房居里,前前后后,
  他的女儿们,还有他的媳妇们,失声痛哭,
  怀念所有阵亡的壮士,众多勇敢的兵丁,
  效命疆场,倒死在阿耳吉维人手里。
  宙斯的使者站在普里阿摩斯身边,对他说道,
  虽然话音轻柔,却已把他吓得浑身颤嗦。
  “勇敢些,普里阿摩斯,达耳达诺斯之子,不要怕。
  我来到此地,怀着友好的心愿,
  断然不带恶意。我是宙斯的使者;他虽然
  置身遥远的地方,但却十分关心你的处境,怜悯你的遭遇。
  俄林波斯大神命你赎回卓越的赫克托耳,
  带着礼物,平慰阿基琉斯的愤怒。
  但要只身前往,不带其他人员,除了
  一位年老的使者,跟随照料,驱赶
  骡子和轮圈溜滑的货车,以便把
  死者的遗体,阿基琉斯杀倒的壮勇,拉回城堡。
  他让你不要想到死亡,不必担心害怕;
  他将给你派来一位神勇无敌的向导,阿耳吉丰忒斯,
  一直把你带到阿基琉斯的住处。当神明
  把你引入阿基琉斯的营棚,后者不仅不会
  杀你,而且还会劝阻其他人的杀性——
  阿基琉斯不是笨蛋,不是粗鲁的莽汉,不会抗拒神的意念;
  他会心怀善意,宽恕恳求者的进访。”
    言罢,快腿的伊里丝转身离去。
  普里阿摩斯命嘱儿子们备妥轮圈溜滑的
  骡车,把一只柳条编制的篮子绑在车上;
  他自己则步入屋内的藏室,散发着雪松的
  清香,挑着高高的顶面,堆着许多闪光的珍宝。
  他大声发话,对着赫卡贝说道:
  “我的夫人,宙斯派出使者,从俄林波斯山上,给我捎来了口信,
  命我必须前往阿开亚人的海船,赎回心爱的儿子,
  带着礼物,平慰阿基琉斯的愤烦。
  来吧,告诉我你的见解,我将如何从事?
  我的心绪,我的愿念正一个劲地催励,
  要我前往海船,进入阿开亚人宽阔的营盘。”
    言罢,他的妻子哭叫着答诉,说道:
  “不,不能这么做!你的理智呢?——过去,你曾以此名声
  显赫,无论是在外邦人里,还是在由你统治的兵民中!
  你怎可企望前往阿开亚人的海船,孤身一人,
  面对那个人的目光——他已杀死你的儿子,这许多
  勇敢的儿郎?你的心就像铁块一般!
  如果你落到他的手里,让他看见你的身影,
  那家伙生蛮粗野,背信弃义,既不会怜悯你,也不会
  尊重你的权益!来吧,我们还是坐在自己的宫居,远离着
  赫克托耳,哭掉他的死亡。这便是强有力的命运织出的毁灭,
  用生命的绳线,在他出生的时刻,我把他生下来的那一天——
  奔跑的饿狗将吞食他的躯体,远离他的双亲,
  死在一个比他强健的人手里。我真想咬住他的
  肝脏,把它咀嚼吞咽!如此,方能仇报
  他对我儿的作为——他杀死了一个战勇,不是贪生的怕死鬼
  我的儿子保卫着特洛伊的男儿和束腰紧深的特洛伊
  妇女,压根儿没有想到逃跑,没有想到躲避!”
    听罢这番话,年迈的王者、神一样的普里阿摩斯答道:
  “不要拦我,此行必去无疑!告诉你,不要做一只
  显示恶兆的飞鸟,扑问在我的宫居!你不能使我回心转意。
  如果是个其他什么人对我发号施令,一个凡人,
  某个辨察熏烟的先知或祭司,
  我或许便会把它斥为谎言,加以拒绝。
  但现在,我亲耳听到一位神的传谕,亲眼目睹了她的脸面,
  所以,我非去不可——他的话语不是戏言。如果我命该
  死去,死在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的船边,那么,
  我将死而无冤。阿基琉斯可以即刻把我杀掉,只要
  让我拥着我的儿子,哭个痛痛快快!”
    言罢,他提起图纹秀美的箱盖,
  拿出十二件精美绚丽的衫袍,
  十二件单面的披篷,十二条床毯,
  十二件雪白的披肩,以及同样数量的衫衣。
  他称出足足十个塔兰同的黄金,拿出
  两个闪亮的铜鼎,四口大锅,还有一只
  精美绝伦的酒杯,斯拉凯人给他的礼物,
  在他出使该地的时候。现在,老人连它
  一齐割爱,清出厅堂——赎回爱子的愿望,使他
  不顾一切。他大声吆喝,驱赶柱廊里的
  每一个特洛伊人,骂道:“都给我
  滚开,无用的废物,招羞致辱的东西!怎么,在你们
  自己家里嚎哭不够,还要跑到我这儿,给我添增愁烦?!
  宙斯,克罗诺斯之子,夺走了我最好的儿子,给了我此番
  悲愁,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吗?后果怎样,你们
  亦会知道——赫克托耳死了,你们成了阿开亚兵壮
  手中的玩物。至于我自己,与其看着
  城堡被劫,变成废墟一片,倒不如
  趁早撒手人寰,坠入死神的房院!”
    他破口大骂,提着棍棒追赶,吓得他们拔腿奔逃,
  慑于老人的狂烈。然后,他转而怒责自己的儿子,
  咒骂赫勒诺斯、帕里斯和卓越的阿伽松,咒骂
  帕蒙、安提福诺斯和啸吼战场的波利忒斯,以及
  德伊福波斯、希波苏斯和高贵的秋俄斯。对这九个
  儿子,老人口气粗暴,发号施令:
  “赶快动手,败家的孩子,我的耻辱!但愿你们
  顶替赫克托耳,全被杀死在迅捷的海船边!
  我的天!我这艰厄多难的命运!在宽阔的特洛伊,
  我有过本地最好的儿子;然而,告诉你们,他们全都离我而去!
  神一样的墨斯托耳,喜好烈马的特罗伊洛斯,
  以及赫克托耳,凡人中的神明——他似乎不是
  凡人的儿子,而是神的子嗣。阿瑞斯杀死了
  所有这些儿郎,而剩下的却是你们这帮废物,我的耻辱,
  骗子、舞棍、舞场上的英雄,从自己的属民
  手里抢夺羊羔和小山羊的盗贼!
  还不动手备车,把所有的东西
  放到车上,让我们登程上路——赶快!”
    他破口大骂,儿子们惧怕老人的威烈,
  拖出轮圈溜滑的骡车,新近制作,
  工艺精美,把一只柳条编制的大篮绑上车身。
  他们从挂钩上取下黄羊木的骡轭,
  带着浑实的突结,安着导环;取来
  轭绳(连同轭架),九个肘尺的长度,
  把轭架稳稳地楔人光滑的车杆,
  在前伸的杆头,然后将导环套入钉栓,
  绑在突结上,各绕三圈,在左右两边,最后
  拉紧绳索,拴绕在车杆后端的挂钩下。
  随后,他们从房室里抬出难以估价的财礼,堆在
  溜光滑亮的骡车上,回赎赫克托耳的遗躯。接着,
  他们把蹄腿强健的骡子套上轭架,一对挽车苦干的牲畜,
  慕西亚人送给普里阿摩斯的闪光的礼物。
  最后,他们拉出普里阿摩斯的驭马,套上轭架,
  老王亲自关心护养的良驹,在滑亮的厩槽前。
    就这样,在高耸的宫居里,他们套好车辆,替使者和
  普里阿摩斯;二位心事重重,盘想着奔波旅途的事宜。
  其时,赫卡贝来到他们身边,带着痛心的悲愁,
  右手拿着一只金杯,满斟着甜美的酒浆,
  以便让他们泼洒祭神,在上路之前。
  她站在驭马前面,对着普里阿摩斯议劝,说道:
  “接过酒杯,祭洒给父亲宙斯,求他保你安返
  家园,从仇敌的营垒,既然你不顾
  我的意愿,执意要去他们的海船。
  祈祷吧,对克罗诺斯之子,席卷乌云的天神,
  高居在伊达山上,俯视着特洛伊大地;求他
  遣送一只预告兆示的飞鸟,他的迅捷的使者,
  飞禽中力气最大、最受宙斯钟爱的羽鸟,出现在
  右边,使你一旦亲眼目睹,便可
  取信于它,前往车马迅捷的达奈人的海船。
  但是,如果沉雷远播的宙斯不给你发送兆示,他的信使,
  那么,我就会再三地恳求,哀求你不要
  前往阿耳吉维人的海船,哪怕你有非去不可的倔念!”
    听罢这番话,神一样的普里阿摩斯答道:
  “我的夫人,我不想拒绝你的敦请;
  我应该举起双手,祈求宙斯的怜悯。”
    老人言罢,告嘱身边的家仆
  倒出清水,淋洗他的双手。女仆走上前来,
  端着洗盆和水罐。他净过
  双手,接过妻子手中的酒杯,站在
  庭院中间,对神祈祷,洒出醇酒,
  仰望青天,开口诉诵,说道:
  “父亲宙斯,从伊达山上督视着我们的大神,光荣的典范,伟大
   的象征!
  答应我,阿基琉斯会以慈爱之心,欢迎我的到来,怜悯我的
  苦衷。给我遣送一只预告兆示的飞鸟,你的迅捷的使者,
  你最钟爱、飞禽中力气最大的羽鸟,出现在
  右边,使我一旦亲眼目睹,便可
  取信于它,前往车马快捷的达奈人的海船。”
    他如此一番祈祷,多谋善断的宙斯听到了他的声音,
  随即遣下一只苍鹰,飞禽中兆示最准的羽鸟,
  毛色灰暗的掳掠者,人们称之为“黑鹰”。
  像富人家里的门面,封挡着
  高大的财库,紧插着粗重的门闩——雄鹰展开
  翅膀,一边一个,都有此般宽广,飞越城空,
  出现在右边的上方。人们翘首仰望,
  个个兴高采烈,精神为之一振。
    其时,老人迫不及待地登上马车,
  驱车穿过大门和回声隆响的柱廊。
  骡子拖着四轮货车,由经验丰富的
  伊代俄斯执缰,跑在前头;马车随后
  跟行,老人扬鞭催赶,策马速跑,
  穿越城区;亲人们全都跟在后面,
  痛哭流涕,仿佛他去后再也不能生还。
  当他俩穿过城区,奔向宽阔的平野,
  送行者们转身返回伊利昂,普里阿摩斯的
  儿子和女婿们。沉雷远播的宙斯,其时当然不会忽略
  他们,两位驱车平原的特洛伊人。看着年迈的老头,
  宙斯心生怜悯,马上招呼心爱的儿子,对他说道:
  “赫耳墨斯,伴引凡人是你的乐趣,对此,神明中谁也
  没有你的热情;你爱倾听凡人的诉告,那些使你欢心的人们。
  去吧,引着普里阿摩斯,前往阿开亚人
  深旷的海船,不要让达奈人中的任何一个
  看到或注意到你的行踪,进入裴琉斯之子的营棚。”
  宙斯如此一番说告,导者阿耳吉丰忒斯谨遵不违。
  他随即穿上精美的条鞋,黄金铸就,
  永不败坏——穿着它,仙神跨涉苍海和
  无垠的陆基,像疾风一样轻快。
  他操起节杖——用它,赫耳墨斯既可迷合凡人的
  瞳眸,只要他愿意,又可让睡者睁开眼睛。
  拿着这根节杖,强有力的阿耳吉丰忒斯一阵风似地离去,
  转眼之间便来到特洛伊和赫勒斯庞特海面。
  他提腿步行,从那里开始,以一位年轻王子的模样,
  留着头茬的胡子,正是丰华最茂的岁月。
    其时,当两人驱车跑过伊洛斯高大的坟茔,
  他们勒住骒马,让牲畜饮水滩沿。
  其时,夜色蒙罩大地;昏暗中,使者看见
  赫耳墨斯,正从不远的前方走来。
  他放声呼喊,对着普里阿摩斯说道:
  “用你的心思,达耳达诺斯的后裔,快快想一想——现在,已是
   必须小心谨慎的时候!
  我看见一个人——我担心,他会把我们撕裂,就在此时此地!
  赶快,让我们赶着马车逃跑;不然,
  就去抱住他的膝盖,求他手下留情!”
  听罢这番话,老人心绪昏沌,吓得眼花缭乱,
  全身汗毛坚指,直立在青筋突暴的肌体上。
  他本然而立,膛目凝望,幸好神明亲自走上前来,
  握着老人的手,亲切地问道:
  “敢问阿爸,在这神赐的夜晚,凡人酣睡的
  时候,你赶着骒马,何处去从?
  难道,你不怕那些吞吐狂烈的阿开亚兵汉?
  他们恨你,是你的仇敌,近逼在你的眼前。
  要是他们中有人瞅见你,运送这许多
  财宝,穿行在乌黑、即逝的夜晚——想过吗,后果将是怎样
   一种情景?
  你自己已不年轻,你的侍从亦是个年迈的老人,
  无力击退寻挑事端的汉子。
  不过,我却不会害你,相反,我还会帮你
  打开试图害你的人。你看来就像是我尊爱的父亲。”
    听罢这番话,年老的王者,神一样的普里阿摩斯答道:
  “是的,我的孩子,事情正是这样,你可没有说错。
  不过,某位神祗仍然伸着大手,护佑在我的头顶,
  给我送来一位像你这样的旅行者,一个绝好的
  兆头!瞧你的身材,出奇地俊美,还有
  如此聪慧的心智——有这样的儿子,你的双亲可真够幸运!”
    听罢这番话,导者阿耳吉辛忒斯答道:
  “是的,老人家,你的话条理分明,说得一点不错。
  不过,烦你告诉我,真实地告诉我,
  你带着这许多珍贵的财物,是不是想把它们
  送到城外,让别人替你看护,代为存管?
  或许,你们正倾城出逃,丢弃神圣的伊利昂,
  吓得惶惶不安,眼见一位如此杰出的斗士,你们中最好的人,
   已经倒地身亡,
  你的儿子,战阵中从不屈让于阿开亚人的壮汉。”
    听罢这番话,年老的王者,神一样的普里阿摩斯问道:
  “你是谁,高贵的年轻人?你的父母又是谁?
  关于我那命运险厄的儿子,关于他的死亡,你怎能说得这样豪
   阔得体?”
    听罢这番话,导者阿耳吉丰忒斯答道:
  “你在试探我,老人家——对我问及卓越的赫克托耳。
  我曾多次目睹他的出现,在人们争得荣誉的
  战场;也曾亲眼见他,在那一天,把阿耳吉维人逼回
  海船,挥舞青铜的利械,不停地杀砍。
  我们站着观看,惊诧不已——阿基琉斯
  不让我们参战,出于对阿伽门农的愤慨。
  我是阿基琉斯的随从,来到此地,同坐一条
  坚固的海船。我是个墨耳弥冬人,父亲名叫
  波鲁克托耳,殷实富有,早已上了年纪,和你一样。
  他有六个儿子,我是第七个;我们摇石
  拈阄,结果我中阄出征。现在,我
  刚从海船来到平原:拂晓时分,
  眼睛闪亮的阿开亚人将围城开战。
  他们闲坐营盘,焦躁不安,阿开亚人的
  王者们亦无法遏止他们求战的意愿。”
    听罢这番话,年迈的王者,神一样的普里阿摩斯说道:
  “如果你真是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随从,
  那么,请你真实地告诉我,我的儿子是否
  还躺在海船边。说不定,阿基琉斯
  已把他截肢分解,喂了豢养的狗群。”
    听罢这番话,导者阿耳吉丰忒斯答道:
  “老人家,狗和兀鸟都还不曾把他吞食;
  他还躺在营棚里,阿基琉斯的
  海船旁,完好如初。今天,是他躺在那里的
  第十二个拂晓,躯身不曾腐烂,也没有被蛆虫
  蚀咬——这帮祸害,总把阵亡斗士的躯体糜耗。
  不错,每日清晨,天天如此,阿基琉斯残暴地
  拖着他迅跑,围绕着心爱的伴友,他的坟冢,但却
  不能毁裂赫克托耳的躯体。到那以后,你可亲眼目睹,
  他的肌肤就像露珠一样清鲜。血迹已被净洗,
  身上没有损蚀,所有的伤痕都已修整平填——
  那一道道口子,许多人的穿捅,用青铜的枪械。
  幸福的神祗如此关心照护你的儿子,
  虽然他已死去——神们由衷地喜爱他。”
    他言罢,老人喜形于色,答道:
  “我的孩子,奉祭神明,用合适的礼品,
  日后必有收益。就说我的儿子——他,该不是一场梦吧,
  从来不曾疏略家住俄林波斯的众神,在他的厅堂里,
  所以,他们记着他的虔诚,即便他已不在人间。来吧,
  收下这只精美的杯盏,求你保护
  我的安全,倘若神意亦然,送我
  前往裴琼斯之子的营棚。”
    听罢这番话,导者阿耳吉丰忒斯答道:“
  “视我年轻,老人家,你又来试探于我,但你不能
  把我说服,要我背着阿基琉斯,接受你的
  礼物。我打心眼里怕他敬他,断然不敢
  抢夺他的东西——日后,此事会给我带来悲难。
  然而,我却愿真心实意地为你向导,哪怕
  前往光荣的阿耳戈斯,同坐迅捷的海船,或单靠
  你我的双腿。放心,没有哪个强人,胆敢蔑视你的向导,对你
   亮出拳头!”
    言罢,善喜助佑的神祗从马后一跃
  而上,一把抓过皮鞭和缰绳,吹出
  巨大的勇力,注入骡子和驭马。他们驱车
  来到围护海船的壕沟和护墙的前面;
  哨兵们正忙忙碌碌,准备食餐。
  导者阿耳吉丰忒斯把他们全都催入睡眠,
  然后迅速开门,拉开门闩,
  引入普里阿摩斯和整车光灿灿的礼件。
  他们一路前行,来到裴琉斯之子的住所,一座高大的
  营棚,慕耳弥冬人合力兴建,为他们的王者,
  劈开大段的松木,垫上泽地的芦草,
  铺出虬扎、厚实的棚顶;围着棚屋,
  他们栏出一片宽敞的院落,替为王的主人,密密匝匝地
  排起木杆。挡插门户的是一根
  松木,需要三个阿开亚人方能拴拢,
  亦需三个人的力气才能把它拉出,打开大门——三个普通的
  阿开亚人;至于阿基琉斯,仅凭一己之力,即可把它捅入孔眼。
  其时,赫耳墨斯,善助凡人的神祗,替老人打开大门,
  赶人满车光灿灿的财物,送给捷足的阿基琉斯的赎礼,
  从马后一跃而下,对普里阿摩斯说道:
  “老人家,我乃一位长生不老的神祗,赫耳墨斯,站助
  在你的身边。天父差我下凡,引助你的行程。
  现在,我要就此归去,不愿出现在
  阿基琉斯的眼前,此举会激起愤怒——
  让一个凡人面对面地招待一位不死的神仙。
  但你可走上前去,抱住裴琉斯之子的膝盖,
  苦苦哀求,提及他的父亲、长发秀美的母亲,
  还有他的儿子,以此融软他的心怀。”
    赫耳墨斯言罢,转身返回俄林波斯的峰脊。
  普里阿摩斯从马后下车,脚踏泥地,
  留下伊代俄斯,原地看守
  驭马和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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