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与哲学家
哲人王
年轻的时候,你很难分清楚,你所爱慕的那个人究竟是真的很特殊,还是假装有才华。
小屯喜欢那个少年,喜欢到这样一种程度:如果他赞美路边的月桂树,她会去砍倒那棵树,全部送给他。
没有抖音、不玩直播的年代,男孩和女孩会有各种庄严肃穆的方式彼此认识,比如说文学读书会上、名教授的讲座上。
严教授来到喻家山那天,一场诗赛在热闹进行中,但是参加这种比赛的诗,写得太正经,没意思,小屯百无聊赖中途跑路了。天色已经黄昏,云杉树下,白衬衫的少年坐在一块石头上,大声念叨:“她美丽得犹如思想的影子/茫茫水域中/她是唯一的陸地。”
不管是在欧洲还是亚洲,两千年前,最好的哲学家就是最伟大的诗人,两者不分家。没有无聊的脚注注释,也没有故作高深的参考文献,一切都是新鲜活泼、横空出世的。小屯必须承认,这一刻,那个吟诗的男孩很迷人。
男孩如深渊般的眼睛凝视她,骤然伸出手来,说:“我们走。”
你是谁?谁是我们?为什么跟你走?走到哪里去?
这些问题在小屯的心里徘徊,但她没来得及问出口,男孩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牵着她穿山渡坡,上楼拐弯。人世间的风雷闪电,发生的速度也不过如此吧。
小屯胸口浪潮翻滚,但表面上却平静如猫——冬天夜里偎依在火炉旁边温暖恬睡的那种猫。
难道毕业之前爱情光临?初恋虽然迟到,但还是到了,没什么可多说的,爱情就是这么回事,情不知所起,一触即发,一发而不可收拾。
小小的兽
男孩带着小屯去听晚上的名家讲座,男孩叫卢松。
大名鼎鼎的严教授站在讲台上高谈阔论,他是卢松的学术偶像,那么的道德文章,那么的标崖风范,那么的贤者境界。
当时小屯不知道人本来就披着人皮,就好比她也不知道语笑朗朗的清瘦少年也会变成野兽。
野兽其实一开始就是野兽,只不过在他们天真年幼的时候,眉目面貌还具有欺骗性。
严教授侃侃而谈:“这样一个混乱喧嚣的时代,我们仍然需要哲人王,庸众只关心眼前的短暂利益,哲人却应该思考天上的月亮、地上的诗意。”
讲台上面的严教授话音刚落,讲台下面的卢松接口继续:“您说得太对了,人生的关键,还在于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拒绝功利的诱惑,如同荷尔德林所说,我们应当诗意地栖息。”
现场响起雷鸣一样的掌声,严教授表扬:“有这样的年轻人,我为你们骄傲。”
小屯看到卢松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那大概就是惺惺相惜吧。
小屯坐在旁边,仰望着这个少年,真有点仰之弥高的错觉。
讲座结束之后,严教授邀请卢松和小屯一起共进晚餐。也许之前是喜欢卢松,那么现在开始,小屯有点崇拜他,做他的女朋友,与有荣焉。
端起杯子,严教授看着小屯说道:“卢同学,你的女朋友挺漂亮的。”
卢松特别高兴,反过来向严教授敬酒,教授随意,他一口干了。他酒量完全不行,充其量跟几个合志同道清谈玄虚的同学喝一点点啤酒。
然后卢松就滑落到桌子底下,小屯扶他到学校医务室醒酒,没顾得上跟那位严教授说话,但严教授扶了一把小屯的肩膀。
尼采和萨特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恋爱的第三个月,小屯接到来自医院的电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其实她压根就没听清,但听到卢松的名字,就是天大的事。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打过麻药的卢松还没有清醒,他的父母来了。一见面,作为长辈的卢松妈妈劈头盖脸骂小屯:“你是他女朋友,你们天天在一起,你都没看好他?”
小屯一脸茫然,心想:“我看好他?他又不是一只猫或一只狗,他是个比我高大的男生呢!”
咬着嘴唇哭了半天,小屯洗手打水,帮卢松擦手背及胳膊上的血。那些血迹早已干枯,显出乌黑颜色,混合着衬衫上的汗水发酵,带着酸腐腥臭味。
卢松右眼严重受伤,紧急处理之后,留院观察。他跟一个男生打架,打架的原因相当荒谬,彼此都是哲学系的同学,因为某个观点立场不同,为了各自的偶像尼采和萨特,你挥老拳,我踢狠腿,大打出手,在宿舍里撕扯翻滚,衣服上还沾满了饭菜汤汁。卢松母亲痛心疾首地抱怨,小屯一点也不想听,她耸动鼻子判断汤汁味道,莫名其妙的,念头飘逸了一下,心想,大概是松鼠鳜鱼。
把小屯数落了半天,卢松妈妈发泄掉情绪,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在男生宿舍跟同学打架,女朋友又不在现场,关小屯什么事?
卢松爸爸躲在走廊里抽完烟说,“你给这孩子道个歉吧?要不然,还觉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懂事。”
卢松妈妈瞪了卢松爸爸一眼,憋出一句:“对不起。”
默不做声的小屯反倒安慰起他们:“你们工作很忙吧?别担心,这几天我都会陪着他的。”
与卢松打架的男生手指骨折,打石膏去了。卢松则被击中眼球,鼻子也破了,流了一脸的血。
小屯心里有一丝困惑,男生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啊?至于为这种事情打架吗?打成两败俱伤的结局,是尼采会照顾他们,还是萨特会给他们报销医药费?
当然是父母报销医药费找学校求情打招呼,女朋友在旁边端茶递水倒尿袋洗内裤。尼采和萨特都已经作古,也不会从地底下活过来管这种闲事。
小屯其实很清楚,卢松的爸妈只会为他们的儿子同时出现,因为他们离婚好几年了,至于为什么会离婚,卢松从来没有跟她提过。如果问起来,也是大人的事情小辈管不了。
一碗好汤
夜里七点半,很快就到禁止探病的时间。一位手上还打着白色石膏的男孩来病房找人,被挡在门外。小屯去见他,他讲话啰嗦口齿不清晰,解释了老半天,小屯终于搞明白,他用黑鱼和萝卜一起炖了一碗汤给卢松,本地人管这个叫财鱼汤,很补,连医生专家都会让做完手术的病人喝这种汤。
装汤的容器,是一个烙了云雀图案的搪瓷保温壶。
“你是谁?”小屯问。
那男孩摇摇头,欲言又止。
“你不说,那我走了。”
男孩说,“跟你男朋友打架的。”
小屯非常生气,开始痛骂:“原来是你,幼稚,你们脑袋有毛病,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看你,戴着眼镜,那么斯文。”
毕竟,小屯还是一个有教养的女孩,骂人她都骂不出太脏的话。
骂到最后,那男孩居然笑了,“你应该骂我们的,哎,让你担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笑容,小屯忽然有一丝惆怅,她说不清哪里不对劲,只觉得很难过。
男孩放下保温壶,向她挥挥手,自顾自走掉了。
小屯转身回到病房,告诉卢松男孩来探望的事,卢松嗤之以鼻,整个脸上洋溢着鄙视,一巴掌推倒保温壶,怒气冲冲说:“就他那水平,不配跟我谈哲学,呸!”
卢松是老师同学眼里的才子,他能在校报上发表几千字的文章,对古今中外的哲学家和各大流派如数家珍,能跟来做讲座的名教授相谈甚欢,他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绝不要做犬儒主义者。把其他只知道打游戏看小网文追女孩的男生比了下去。
小屯收拾打翻的保温壶和病房配备的小边桌,桌上躺着泼出来的雪白鱼肉、翠绿蒜叶和赤小豆,保温壶底粘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很抱歉,汤是我自己炖的,亲手表诚意。”
去开水房清洗保温壶时,小屯有些为汤惋惜。她也喜欢喝汤,还有一个特别会炖汤的老爸。她父亲是广东人,母亲是湖南人,他俩是一对吃货。
保温壶里还剩一半的汤,并没有弄脏,倒掉实在太可惜了。小屯抬起头喝了两口,很清透,毫无腥味,清甜鲜美,火候刚刚好。小屯情不自禁一口气喝光了,很不巧,这一幕被去公共洗手間的卢松看到了。
雪豹与豹猫
六月天白昼之亮,仿佛十万块碎玻璃扎人眼球。小屯在校外的湖边枯坐良久,暮色下云杉耸立,天转阴霾。她皱着眉,牙在疼。
牙疼不是因为蛀牙,而是因为吵架。
还因为吵架中,卢松怒不可遏,掐住小屯脖子,拳头落在她腮上。
这一惊,非同小可,小屯奋力一脚,踢中他下体,羊一般狂奔逃走。
小屯没有哭,她只是独自捂着脸回忆一些细节。
是什么时候他们开始吵架?
蜂蜜饮尽,迎来苦酒。
不由分说,牵起手,她就是他的女朋友了。
不由分说,他母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
“你是不是想换男朋友?是不是那个唐尧。早看出来了,他就是条毒蛇。”卢松连发怒都那么哲学。
卢松越来越阴阳怪气,小屯越来越忍无可忍。她意外的是,吵架中,卢松动手了。
啊,想起脂砚斋评点《红楼梦》,说高手写文章,草蛇灰线。此时此刻,小屯心中一片澄明。
“这不是才子的女朋友吗?怎么啦,又吵架啦!”
“你是谁?”小屯问经过旁边的陌生高个男孩,一脸快要爆炸的青春痘显得他有点婆婆妈妈。
“我住卢松隔壁宿舍。”
“你们都叫他才子啊?”
“是啊。其实,也是个怪人。”高个男生嘿嘿笑了。他还捏着饭盒,很明显在外打包觅食,路过这片小公园。
“你们哲学系的都怪吧!为死了好多年的哲学家打架受伤。”小屯点点头。
“哪有这回事,不是这样的。”他否认了小屯的说法。
“他们两个吵架,是因为卢松特别推崇尼采的超人哲学,但是唐尧不赞同,唐尧很欣赏萨特和波伏娃那种旗鼓相当的爱人伴侣。”
对于他说的这些人名术语八卦情史,小屯有点晕。
“对了,是卢松先动手的。”高个男生补充说。
真相简单粗暴。
小屯原先想学美术,但家里人出于现实考虑,让她念了财务会计专业,她感兴趣的是草木花朵,云天星月,一只昆虫在深夜里的鸣叫天籁,抑或一句诗带给人的怦然心动。
唐尧,是与卢松截然不同的少年。很奇妙,两者的区别,就像孟加拉豹猫和高原雪豹,一种是猫,一种是豹子。
一起去南方
小屯到南方读研究生的光阴,变得缓慢下来。南方天气暖和,常年湿润,梅雨季节空气里能滴出水来。植物繁茂,小叶榕、大叶榕、木棉花,一年四季不断档。
小屯迷上了研究动物,喜欢英国广播公司的各种动物纪录片,还有澳大利亚出版的《孤独星球》。
雪豹这种动物魅力惊人,与凡俗物种大不相同,皮毛明亮,条纹优美,是大型猫科食肉动物,虽然现在还没有吃人的记录,但常常咬伤人,袭击对象包括兽医、饲养员。
至于豹猫,那是一种夜行动物,平时吃一些鸟啊、鱼类什么的,除了交配时节,很喜欢独处。
小屯心想,人也差不多吧!无论如何,人也是动物的一种,虽然高级,也有兽性。严教授后来被称呼为严叫兽,因为他厚颜无耻骚扰女学生,被卷入声势浩大的微博嘲讽中。小屯想起当时严教授触碰她的肩膀,而不是扶住醉倒的卢松。
旁观了卢松和唐尧打架的男生,告诉小屯一切争执的起因。
卢松欣赏尼采那句话:“如果你到女人那里去,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这话出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当时宿舍里其他男生在电脑上打游戏,唐尧认认真真纠正卢松:“应该把鞭子改成爱,因为尼采的话是错的。”
卢松就火冒三丈:“放屁,你有什么资格纠正他。”
“尼采他不懂爱,他不过就是因为得不到莎乐美罢了。他就是个爱无能。”唐尧坚持。
后来唐尧自卫反抗,误伤卢松眼睛,所以校方警方不再追究。
豹猫和雪豹,始终是两种动物。
小屯以岩羊逃离雪豹的速度逃离卢松,这也是一种动物的直觉,远离危险的人,越远越好,源自进化的本能。人如果有问题,关哲学家屁事。
她凝望一眼在小厨房里忙碌的唐尧,他的背影,温柔平和。唐尧似乎觉察到有人盯着他,有点不自在,扭动屁股,伸手到后背挠痒痒。
毕业时分,小屯问他,“你炖的汤是有什么秘方吗?”
他发呆了片刻,“你想学吗?我教你。”
“不用教,你做给我喝就好。”
当他轻松说出“好呀”两个字时,小屯就决定了,可以和他一起去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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