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臂还一臂

小枣村村口祠堂前，一个叫大块头的汉子，一条粗壮有力的大手臂正被几个壮汉拽得绷直绷直地悬在半空。

族长阿九叔面容庄肃，徐徐环扫了围成一圈的乡亲一遍，然后手一挥，断喝一声：“行族规！”

阿九叔话音刚落，便见一根粗大结实的大木棍朝大块头的手臂砸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原本被扯得死硬的手臂随即软软垂下来。

大块头惨哼一声，脸色痛得煞白，黄豆大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纵然如此，大块头还是强忍痛楚对阿九叔嘟哝一声：“谢谢九叔公！”

阿九叔拿出毛巾替大块头擦了擦汗，然后对几个壮汉吩咐：“快扶大块头进房间调理。”

“狗娃娘，大块头已经还清狗娃的债了，你按个手印吧！”阿九叔把一张字据送到一个四十开外的妇女面前。

狗娃娘愁肠百结看了看挨在身边，一只小手臂悬吊着绷带的儿子狗娃，黯然按下手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几天前狗娃同大块头的儿子竹竿在家门口玩耍，玩着玩着不知咋的就吵了起来，吵闹中，竹竿被狗娃推了一把，摔了个狗啃屎，随即哇哇大哭起来，大块头闻声从家里赶出来，见状大怒，决定替儿子出口恶气，狠狠推搡了狗娃一下，狗娃脚下一滑，滚落到门前一条干涸的排水渠里，待到挣扎着站起来，才发觉一条小手臂摔断了。

这大人欺侮小屁孩，算怎么回事呀？狗娃娘气得把大块头告到了村委。村委在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判大块头应负责狗娃的一切医治费，并让大块头立字为据，狗娃娘、大块头、村委各执一份。

大块头自知理屈，只得服判。只是大块头是小枣村这个并不富饶的小村庄里最贫困的人家，面对狗娃的医药费，愁了老半天，最后想到族长阿九叔，急急忙忙提上一罐自家酿的地瓜酒赶到阿九叔家求助，央阿九叔出面到狗娃娘那边说说情，求狗娃娘减免些费用。

这太为难了。阿九叔面露难色说：“狗娃娘的男人走的早，遗下狗娃娘和狗娃，还有一个在县城念书的狗娃哥，这狗娃哥读书的费用还是镇里拨的扶助款，一家三口子，处的比你大块头还难，叫我如何开得了口。”

“可俺就是把家当都卖了也拿不出这个钱啊，九叔公您得想办法帮俺、得帮俺，俺这就给您下跪啦！”大块头说着真的扑通一声跪倒在阿九叔跟前。

“使不得使不得，都什么年代了还兴这，快快起来。”阿九叔赶紧拽起大块头，思忖良久终于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你受得受不得？”

“九叔公，有什么办法您快说。”大块头喜形于色。

“按咱庄族规，除了赔偿外，你还有一个选择。”阿九叔捊了一下山羊胡子说：“你可以选择当着狗娃、狗娃娘和所有乡亲的面自行折断一条手臂，这样一臂还一臂，你同狗娃就两不亏欠了。”

“这——”大块头抚了一下壮实的右手臂，担忧问：“俺这臂断了，还咋干活？”

“你是成年人，断了重新接上后，只要自行弄些草药什么的吃吃，照样恢复得了，花费会少很多。但狗娃不同，人小，治这骨折的医药费自然要多得多。”阿九叔很坚决地说：“除了这个方法能给狗娃娘一个交待外，再无它法了，干不干你自个儿决定。”

“好——俺干！”大块头咬咬牙重重点了一下头。

于是，便有了开头一幕。

却说狗娃娘在接受了大块头的断臂仪式后回到家，忍不住暗暗垂泪。自狗娃爸去世后，一家三口就靠着救济过活，现在大块头还了狗娃一回断臂，按族规，以后狗娃的医药费就得自行解决了，她哪来的钱替狗娃医治啊……

“娘，蛮黑的，屋里怎么不开灯啊？”正伤心间，猛听有人喊她，抬头一看，是大儿子石头。

“石头，咋回事，不用念书？”

“听说狗娃出事了，请假回来一趟。”石头拉亮电灯，看到桌子上搁着一张字据，拿起看了一遍，皱起眉头说：“娘，怎么回事呢，听说村委已判大块头赔偿狗娃医药费了，这张族规字据是啥回事？”

“今天族长阿九叔按族规替大块头主持了还断臂的仪式，这仪式一举行完，大块头就不再欠狗娃了，这医药费，往后咱得自个儿想办法。”

“荒唐、真荒唐！娘，你把村委给的那张字据拿出来，明天我带上它到镇里法院走一趟。”

“都什么年头了，还兴这个？”张庭长看完石头送来的材料，摇着头苦笑一下对石头说：“这阿九叔真是老糊涂了，石头，你不要着急，我这就打电话让小枣村村委传阿九叔、大块头、还有你娘和狗娃过来，法律会还狗娃一个公道的。”

“阿九叔，关于大块头弄断狗娃手臂一事，咱就不开庭审判了，今天就来个庭外解决吧。”张庭长指着小枣村村委的判决字据对阿九叔说：“这小枣村村委都已经立了字据，这字据已具备了法律效果，您不该再按小枣村族规插手这件事了；乡亲平日里碰到小纠纷小磨擦找您帮忙调和是没错儿，只是那得未闹到村委、法院上，您才能着手帮着调解，一旦闹上了村委、法庭并有了判决结果，村里的族规是顶替不了法律的，族规根本就不被赋予篡改法律的权力，所以这狗娃的医药费，大块头还得照赔不误！阿九叔，应吸取教训呀。”张庭长语重心长的接着说：“由于您和乡亲对法律的无知，不单对狗娃一家作出于事无益的举动，还使村里多了一个需要求医服药的病人了，大块头那条手臂算是白断啦！”

“咳咳，都怪老朽糊涂了，老糊涂了！”阿九叔羞悔的老脸通红连连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