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雁来红

王志远下班回来时买了一兜冬枣雁来红，不由触动了林玫的心事。在遇到王志远之前，她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以前生活的大坝乡就盛产冬枣雁来红。林玫的前夫不务正业，参与盗窃团伙作案，宿嫖时被抓捕入狱。林玫彻底绝望了，在婆婆坚持不肯让她带走儿子的情况下，毅然离开了大坝乡。

现在林玫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王志远说：“冬枣营养价值高，有‘活维生素丸’的称号，你多吃一点。”雁来红必须得十月底，大雁飞过时才能红透，这个时候应该是半青半红的。这些冬枣遍体通红，很明显是枣农为了卖高价，用糖精钠加热水浸泡催红的。听林玫这么一说，王志远拎着枣就去找枣贩。林玫怕他和人家争执，急忙追过去。

枣贩在小区门口还没走，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领着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林玫一下呆住了，那孩子居然是她跟前夫的儿子果果。果果也一眼认出了她，看到妈妈挺着大肚子站在一个陌生男人身边，面露惊异，犹豫着没敢叫出来。林玫的心咚咚狂跳，心里又是惊喜又是苦涩。这是她离开大坝乡后第一次见到儿子，不料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王志远是个教师，有房，择偶条件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女方没有生育过，这样才能全心全意爱他们今后自己的孩子。当时介绍人隐瞒了林玫有孩子的事，两人才顺利结婚。这一年多来王志远温柔体贴，林玫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家庭温暖。现在要是果果突然喊她妈妈，那她的幸福还能保住吗？

“大哥，我是一名在校大学生，我可以向你保证糖精钠对人体没有危害。”戴眼镜的年轻人诚恳地说，“我们催红冬枣也是为了尽快卖出去，青枣不好卖啊！”

“糖精钠对普通人没有什么危害，可对孕妇呢？对胎儿呢？”王志远不肯罢休，双方正在争执，城市管理局的两个工作人员过来了。了解情况后，让年轻人跟他们走，到局里交罚款。

戴眼镜的大学生一下愣住了，果果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林玫，林玫心乱如麻。懂事的果果很快明白了妈妈的难处，轻轻说：“阿姨，我们不知道叔叔买枣是给你吃的，对不起。”果果的一声“阿姨”，让林玫为自己的自私羞愧不已。大学生和果果推着板车，跟着管理局的工作人员走了。果果回头不舍地看了林玫一眼，小嘴唇动了动，口型是妈妈。一阵酸涩直逼林玫的鼻尖，她伸手捂住嘴，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林玫回家后情绪很低落，王志远还在庆幸她没吃“毒枣”，林玫一句也没听进去。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果果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卖枣？前夫家里并没有这么一个亲戚，难道果果遇到了坏人？林玫胡思乱想。第二天王志远上班后，她就到城市管理局打听消息。工作人员说：“昨天那个大学生和小孩吗？他们是太阳村的，已经严肃处理了。”“太阳村是什么地方？”林玫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急切地问。

工作人员说太阳村是一所非官方慈善机构，专门收养缺乏照顾的服刑犯的孩子。他们为了生活，承包了两百多亩地种植冬枣。现在正是冬枣上市的季节，那个大学生叫白杨，是义务帮助太阳村卖枣的。工作人员最后感慨太阳村的冬枣出现质量问题，已经有好几家批发商跟他们中断合作了。林玫听完懊悔不已，询问了详细地址，打车赶去了太阳村。

林玫来到太阳村的枣园，一群大人和孩子正在忙着摘枣。一串串圆滚滚的褚红色大枣裹着白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果果发现了她，飞快地跑了过来，咧开小嘴笑了：“妈妈！”林玫心一酸，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来做什么？”白杨走过来，皱眉说，“我们已经受到了处罚，冬枣也卖不出去了，你们还不解气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林玫窘迫地道歉，果果让她等一下，转身跑进枣林。白杨见果果跑远了，说：“我知道你是谁。我很好奇，天底下竟然有不认自己儿子的母亲。”林玫脸上火辣辣的，嗫嚅着问：“果果怎么会来这里？他不是跟奶奶生活在一起吗？”“果果的奶奶突发急病去世了，他一个人缺衣少食，是太阳村的工作人员把他接来的。”白杨看她一眼，接着说，“果果很想你，昨天一回来就忍不住和我分享了这个秘密。”林玫愧疚不已，她竟然不知道果果经历的这些变故。

果果用自己的蓝手绢包了一兜刚摘下的冬枣回来，擦干净一个喂到林玫嘴里：“妈妈，你尝尝甜吗？”林玫咬一口，用力点头：“甜，果果摘的冬枣最大！最甜！”果果笑了，懂事地说：“我知道妈妈要做别人的妈妈了。你放心，有人时我不会叫你的。白杨哥哥不算，他是我的好朋友，会替我保守秘密的。”白杨沉默不语，林玫听得心酸不已。

林玫离开太阳村时，白杨问：“你打算什么时候领走果果？”林玫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矛盾与无助。白杨一见就来了气，讥讽地说：“我知道你迫不及待地要忘记那段过去，开始新生活。你有新家，新的丈夫和孩子，但果果只有你！”白杨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这番话却像炸雷般一遍遍在林玫耳边滚过。

一连好几天，林玫神思恍惚。王志远问她怎么了，林玫鼓起勇气将事情说了出来。王志远一时难以接受，气愤地说：“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木已成舟，有了肚子里的孩子作筹码，就可以胁迫我了？这两个孩子你只能要一个，你自己选择吧！”林玫愣住了，下意识抚摸了一下隆起的肚子。两个都是自己的孩子，这让她怎么选择？

林玫和王志远陷入了冷战。周末那天，白杨忽然火急火燎地跑来：“快，跟我去医院，果果出事了！”林玫一惊，只觉得腹部一阵绞痛，抱着肚子一下坐在地上。王志远吓坏了，和白杨一起把林玫送到医院。

白杨在路上说了大概经过。为了林玫说的一句“果果摘的冬枣最大最甜”，果果就趁大家休息时爬到树梢摘最红的冬枣给她，结果失足跌了下来。

林玫到了医院死活不肯去产科，执意要守着果果。王志远几乎哭出来：“我的姑奶奶，你去生孩子，我替你盯着还不行吗？”“你放心，还有我！”白杨向她保证，林玫才流泪进了产房。

经过一场炼狱般的磨难后，林玫生下了一个早产儿男孩。果果也顺利脱险，只是腿部骨折，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

林玫出院时，白杨用轮椅推着果果来送她。林玫把瘦弱的小儿子交给王志远，说：“这孩子身体弱，你要好好照顾他。我不能不要果果，他只有我，这就是我的选择。”白杨和果果笑了，奇怪的是王志远也跟着笑起来。林玫莫名其妙，白杨说：“王老师早就和我们统一战线了，这几天不但到处宣传太阳村的冬枣，还号召学生家长去认领枣树，连明年的销路都铺好了！”

王志远红着眼睛说：“我差点失去自己的孩子，才知道让你做出选择有多自私，果果以后就跟我们一起生活！”林玫正要说话，果果忽然指着天空大叫：“妈妈快看，大雁来了！”林玫抬头看，蓝蓝的天空中一行大雁正向南飞去，雁来红想必已经红透了。